医生扫了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么年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按照医生的指示爬上核磁机,面朝下趴着,把完全袒露的乳房全部塞进检查床上的两颗圆形空洞中。
检查床震动着向后移动,机器轰鸣声骤然响起,程心感觉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密闭的太空舱,不知道要被命运抛去什么方向。
从学生时代开始,程心就时常幻想,她的人生要从哪里开始改变,才能过得不像现在这样。
如果外公没有过世,是不是程海峰就不会这么冷血地抛弃她们?如果她的性格没有因为家庭问题变得内向自卑,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霸凌欺负?如果她能有条件有勇气去申请留学,是不是就能追上林时钧的步伐?
她喜欢沉溺在各种各样的幻想中,假装成一个自己梦想的自己,好从现实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高二下学期的那个傍晚,林时钧一边擦着黑板一边笑,“这不是幻想,这叫做平行宇宙。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把你带入时间轴某一个点后的不同分支。”
他在黑板上画了一道长长的横轴,在不同节点不断向两侧划出弧线。
“无数条分支,就是无数个不同的‘你’。”
“那……这么多宇宙里面,是不是会有一些‘我’,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当然会,但是也会有一些‘你’,可能会遇到更多困难,所以……”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她。
“所以每一次选择都很重要,只要从现在开始,避开那些错误的分支,就能越来越接近那个幸福的自己。”
这句话成了她的座右铭,她把它写在每本日记的扉页。她搜罗各种各样的科幻电影,在无数个孤独的深夜反复翻看。她鼓起勇气改变性格,逼迫自己加入五花八门的学习小组、电影社团、校报招新和联谊活动,戴上自信开朗的面具,努力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最喜欢《彗星来的那一夜》里 Lee 对 Mike 说的那句话:“无论是在那边,还是任何别处,都没有一个人,能比我更爱我身边的这个你。”
也最恐惧 Mike 说的那句话:“整夜我们都在担心,担心不知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们的暗黑版本,但要是……我们就是那个暗黑版本呢?”
追逐林时钧的路上,她也曾闪闪发光,照亮过自己。
但病痛降临,亲人受难,家庭撕裂,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往黑暗中坠落。
核磁机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她被推出机体,手脚已经冻得冰凉,赶紧把衣服穿上,一边攥着解开的衣扣,一边匆匆出去,给下一个病人腾位置。
穿刺时间约在下午,程心中午哪里也去不了,就在医院一楼的罗森随便挑了个便当,味同嚼蜡地吞着,打发时间。
核磁结果要等两个工作日,明后天又碰上周末,周一能出就不错了。穿刺的病理报告就更晚了,三周打底,医院小程序上也不会及时显示,要自己再跑医院病理科窗口现场去问。
当时顾晓英的病理报告,程心跑了医院三趟,才拿到结果。
治病就医,是一场非常磨人精气、耗人时间的考验。挂号靠抢,就诊靠挤,检查要等,报告要等 ,手术要等,对每一个病患和家属来说,都是铁人三项加马拉松的高难度混合拉力赛。
透过便利店的窗玻璃,程心看着一楼走道边上满满当当、席地而坐的男女老少,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让出位子时,已经积攒好心力,做足了让乳房承接针头戳刺的准备。
疾病和死亡面前,人的求生欲望会成百倍地膨胀,就像溺水的人,在窒息之中竭尽全力地想去抓住点什么。
“嘶”
程心还是高估了自己对疼痛的承受能力,穿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