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一看完,没有说话。西周的年代太早了,不满足热释光所需的细粒技术测定,只能靠人眼和经验来判断。

“你觉得是假的是吗?”秦天问他。

“是。这套编钟每一个都刻有铭文。西周没有铁器,没有比青铜更硬的工具可以刻字。”

“没错,这就是台北和日本博物馆都没有下手的原因。”

“但明馆长认为是真的?”

她摇摇头:“不光是明馆长,我也认为是真的。”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置疑,认真地看着她,听她的理由。

她娓娓道来:“铭文很值钱,一字千金。所以造假者喜欢在青铜器上刻铭文。这次南博的 12 件青铜器,每件都刻了铭文。但编钟不一样,编钟是有音律的,这是烧制时就调好的。刻字会破坏音准。而且西周编钟十分珍贵,本身已经价值连城。不需要铭文再为它增值,刻铭文只会破坏它的身价。所以只有一个可能,编钟上的铭文是一开始就有的。这套编钟是真的。”

她的脸色很疲倦,头发也有点出油了。她谈着缺失的那两个编钟,谈着刻字对音律的影响,谈着铭文的拓片和特征,谈着距今三千年前的西周。他们的文明,他们的生活。她在向他敞开她的世界,她在向他展示梦想的瑰丽色彩。狭小的办公室里,周遭的一切层层暗了下来,原来是她在发光,她是这里唯一的光源体。她的身影倒映在他瞳孔里,她光华夺目,她独一无二。

“现在,明馆长在等着我,等我给他一个答复。”她捂住脸。

“我该怎么做?我相信它是真的,但是台北博物馆不相信,日本博物馆不相信,世人都不相信。千百年来,所有人都知道西周是没有铁器的。我不可能靠一套青铜编钟去推翻现有的历史和认知。如果上博买下了它,只会是个笑话。人们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可是明馆长,大家会怎么想他? ”

童仲元失笑,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头。他早已习惯她分不清工作与理想的区别。在她看来这两者是一体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苦恼吗?明馆长只是问你的专业意见。是否买下编钟是他的选择。你说假的他就不买了?你说真的他就买?”

“我知道。”她知道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什么。“我没有把自己想得这么重要。但是,只要他买下西周编钟,面对的必然不是荣誉,而是争议。他已经功成名就了,他没有必要再冒险,我不想看到他面对这样的压力。”

“那就告诉他你认为是假的。反正上博不缺一件文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无语,无奈地望着他。他的眼睛里笑意浅浅,他拉过她的手,把桌上的手机放入她的掌心。

“去告诉他你的答案吧。因为你没有选择,你不会拿文物说谎,更不会对明馆长说谎。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好烦恼的。有选择才会烦恼。”

她垂眸看着手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默了默,低着头当真想了想,笑了。

“我会买下它。因为我还没有功成名就。我愿意身陷争议。有朝一日证实西周已经有了铁器,我的名字将和历史在一起。”

她与他视线相交,他浓长的眉,暖意的深瞳,拨动她心弦的声音。

“童仲元,你要是没成为修复专家,一定能当个演说家。”

她站起来,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夜间 11 点过 5 分,纽约飞上海的航班已经到达机场。原本应该与廊桥对接的飞机缓缓地停到停机坪上。

机上的广播反复播报着请大家系好安全带,继续等待。

年轻的女乘客问丈夫:这么晚了都没廊桥?是要坐接驳车吗?

丈夫望着机舱外,讶然道:“不对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