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很柔和地笑了:“我不这么觉得。”

陆离光扯了扯嘴角,“哟,听起来这是你和李溦最不一样的地方。”

夏堇凝视着他,忽而摇了摇头。

“天赋根骨都在其次,武学一道走到尽处,最终靠的还是这股气。当杀之人已在眼前,你如果收刀入鞘,那终其一生它就都只是一块废铜烂铁而已了,所以再来多少次,你也还是会这样做。”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梦呓,“以武犯禁,以气立身,此刀兵之宿命。”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不是适合畅谈的时间了。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陆离光便站起身来告辞,“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夏堇轻轻点了点头,凝视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一滴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在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随即接二连三,如同决堤似的坠落下来。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谢谢。”

不过他也已经听不见了。

非年非节,还是深更半夜,想找到纸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程妙真是道士,写符用的黄纸一抓一大把,而纸钱和它的材质是同一种。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夏堇凝立窗前,没有点灯,而是就着水银泻地似的月色,在黄纸上一一写下名字。

沈文瑛,沈景琮。

原来她曾经有过一个大哥,在她已经完全忘却的记忆里。

可是,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在应虚山的铜炉里化成了一捧灰烬。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关于他的事情,她竟然是从陆离光的口中得知。

纸钱写到落款的位置时,她的笔锋陡然一顿。

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给她起过一个名字。

她又怎么能用那个人给的名字来祭奠死去的亲人呢?

时至如今,她还能如何祈求亲人的庇佑,如何对他们诉说这些年来的人生呢?

落款的位置,最后只留下了一点洇开的墨痕。

一小沓纸钱装在供盆之中,夏堇把线香点燃,往上凑了过去。

焰头很快窜了起来,将黄色的纸面吞没成灰烬。袅袅的烟雾升起,焰光在盆中跳动,她几度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话语却都还是堵在胸口,只剩一片酸涩的无言。

一缕风卷起,没烧尽的纸钱飞了起来,从窗户离开,轻飘飘地穿过槐树摇动的枝叶,消失在蓝黑色的天幕里。

同一个夜里,静谧的昆明城中。

一点雪白的萤火突然映亮,如同一尾轻灵的游鱼,在霜白的月光下浮动着隐约的光泽。

一间大宅中,一个老人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

吴伯宗今年六十四岁。

人老了觉轻,起夜也频繁,而且家中最近遭逢大变,他半夜常常睡不安稳。

他哑着嗓子喊了几声叫水,没人应。吴伯宗顿时心中恼怒,心道值夜的丫头定然是偷懒睡死过去了。

他摸索着握住放在床边的拐杖,坐直身体,一双浑浊的老眼扫向外间,那儿竟然空无一人。

“没规没矩!没规没矩!”吴伯宗用拐杖重重杵着地面,嘶哑地骂了两句。

在致仕之前,吴伯宗曾经在礼部为官,后来又在云南布政使司任经历,也算在宦海沉浮了数十载。

如今他年纪大了,回到家中,本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谁曾想祸从天降。前些时日,他一个小舅子出门打猎,竟然与沐王府的小世子起了冲突,叫他纵马给踏死了!

事发之后,按察使轻描淡写便将此事揭过,世子毫发无伤,只关门思过了几日。

吴伯宗的妻子悲愤欲绝,在家以死相逼,要他去给当年的进士同僚写信,定要让他把事情捅到京城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