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千顷良田,万人供奉,这二十年来的迅速崛起,天下第一大派的无限风光,是从何而来?靠行侠仗义吗?靠经营得当吗?

不,是靠着皇恩浩荡。

“炼仙丹,我们不做,龙虎山也会做,齐云山也会做。邵师伯不做,他的手下也会做,他的政敌也会做!尚书啊,你知道那个位置有多少人在眼馋?”魏元礼的眼中简直在放出狂热的光。“这一次是事发突然,邵师伯催得急,他派来的人又一眼就看中了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指名必须要用他们,我们观察了几日,觉得那家的几个娘们当真难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悄悄抢人。要放在平时,应虚山想要药童,犯得着费这种功夫么?”

魏元礼盯着徒弟,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恶意的笑容:“开个价,有多少爹娘会跪着求我们要把孩子送过来!”

多年之前,他就是从一对瘦弱饥民的手中,把这个孩子领回了山上这个徒儿的微贱出身,他自己未必真当一回事,魏元礼却是时刻记在心上的。

陆离光闭了闭眼,眼梢闪动着讥诮的寒芒,忽然沙哑地笑了。

“真叫人恶心,你要真觉得自己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又何必跟我说这么多?”

“伤天害理?”魏元礼嗤笑一声,“在大明,皇上就是最高的天,最大的理!什么是正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正义。如果皇上服下仙丹以后龙体康健,那是荣荫祖辈的大功,那孩子的爹娘应该感到荣幸!”

“学武学到尽头,也不过为一百人、一千人之敌,在君王面前依然是蝼蚁!你还敢质问我?陆离光,你真觉得自己算个什么东西?!”魏元礼的耐心终于耗到尽头,喘着粗气,狠狠唾了口道:“孽障,我是看在掌门师伯的面子上,才和你浪费这许多口舌。别给脸不要脸!给我滚出去,去刑堂领五十鞭子,否则别怪我把你擅闯禁地的事捅到长老堂去,按照叛门论处!”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

陆离光居然在笑。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起初那声响还算低沉,和在胸腔中剧烈的喘息里,后来却变得越来越大,纵声狂笑之中,连肩膀都在随之耸动。

“是我劝她们来宁安镇的。”他轻声道,与其是要说给面前的师父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我告诉她,应虚山脚下更安全,如果没有我,她们不可能走到这里来……是我,是我把那两个孩子送到了你们的手里。”

他终于松开了手,从眼眸中直射出来的视线亮得瘆人,那样冰冷,仿佛一把剔骨的钢刀。

“不过,亡羊补牢,也还为时未晚,”陆离光望着他,轻声道,“从上到下,有多少人参与过,这些贵人的命,我全部都赔给那孩子就是了。”

“你要干什么?!” 迎上那道目光的瞬间,魏元礼莫名地心头一悸,脊背上几乎蹿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然而,愤怒很快盖过了那股恐惧,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问,“简直反了天了,你敢”

“敢”字的尾音尚在空中震颤,雪亮的刀光已然如虹掠起。

魏元礼的头颅坠落下去时,嘴唇还保持着咆哮的形状。

杀戒既开,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从应虚山开始,一路星夜兼程追到京城,陆离光刀不入鞘,血声如风。

十几天的时间里,他自下而上连杀六名官员。装聋作哑的知县,安排运送婴儿的百户……最后一个是礼部尚书邵元节。

当熹微的晨光刺破京城的薄雾时,正阳门的城门楼上,高高悬挂着一颗须发皆白、双目圆睁的人头,正是那位应虚派的老太爷和活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