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晨时醒过来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好了,而你依然坐在那里,已经伏在案上疲惫地睡着了。

一点熹微的晨光通过窗户的缝隙投射下来,在你的脸上映出一点浅浅的色泽。即使睡着了,你的眉眼依然微微蹙着,仿佛被什么困扰着似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从前我一直觉得你很高大,但你其实是个很清瘦的人。

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想为你披上一件衣服,双脚踩到地上的时候头重脚轻,好像心也在这种失重感中漂浮。

从那一天开始,我好像平白多了许多耐心。

我不再急着去揭开那些你不想告诉我的答案,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知晓你的一切,这个时间没有期限,但我并不觉得难熬,反而为此充满期待。

而也有一些事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譬如,后来有一次,我梦到你了。

醒来以后我搂着枕头,把脸用力埋在里面,几乎没有留下呼吸的余地。不知不觉间被子滑入我的腿缝,我夹住了它,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你。就像沉进了一个奇妙的梦里,潮水从绷紧的身体中心弥漫开来,一遍遍地拍打着我,而我在绵密的海浪和轻声啜泣中抵达了顶峰。

很丢脸吧,这是我的秘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后来我渐渐知道了你并非无所不能,你的日子没有看起来得那么好过,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家,因为一个女性道士能够光明正大地继承你的一切,嫁了人的女子却不能,无论她的夫家有多么显赫。我不知道你的考虑是否有私心,但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不能想象我有一天会离开你。

因为订婚事件,那一年,你还是答应带我去了灯会。

花灯错落,人头攒动,我们并肩走在街上,你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只是淡淡地看着。天上已经次第升起许多孔明灯了,我们在街边的摊子上驻足,买那些你说觉得粘牙的东西吃,你把冰碗里的樱桃给了我,我把两只红果摆在一起,觉得它们像一串小灯笼。

我把你拉进了一家陶器铺子,你多付了一笔钱,所以老板允许我们自己捏些东西出来。我捏了一只很漂亮的杯子,想象着用它来盛新来的清茶,你却认认真真捏了一只娃娃,因为右手完全使不上力,所以娃娃怪模怪样的,五官东倒西歪,看不出你到底想捏什么。

你最后也笑了,说:“对不起。”

我和小二一起把它们送去上釉,他们答应窑烧以后会派人给我们送到山上来。我想象着那只丑娃娃上色之后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时小二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兄长吗?

“不是,”我说。

其实我知道小二并不真的好奇,只是惯例和客人拉着家常而已,但我说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哦。”

对一个陌生人说了一个无关大雅的谎,不知怎的,这让我的心情很雀跃。我很镇静地转过身,往外走时却越来越快,最后脚下简直像是踩着轻盈的风。

我们洗干净了手,沿着街道慢慢踱步,月光和金色的灯辉映照在穿城而过的河水之中,粼粼地跃动着。集市上的人在逐渐散去了,你说:“很快我们就要去宫中了,你和我一起。”

你说皇帝病重,你要入宫为他斋醮。我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只有我们吗?那哥哥呢?”

“明殊我另有安排。”

我们驻足在卖孔明灯的铺子上,据说把愿望写在上面,它会飞到很高的天空里去,到时心愿就会成真。

“我从不相信神佛会庇佑任何东西,”你袖手站着,这时我正在绢纸上写下一行心愿,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你,于是你笑了:“但你的愿望会实现的,无忧。”

我把那行简单的话写完,你问我:“许了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