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李无忧。”

你连名带姓地叫我,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严肃。我知道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在和你犟嘴,现在想来,那时我只是不习惯离开你这么久,所以感到不安。

我抿着嘴唇,直直地看着你,而你却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俯身正视着我,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家人。”

我愣住了,而你将手抚在我的脸上,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只有你们了,无忧。”

你是第一次露出那样的神情,我觉得心尖仿佛被某种酸楚轻轻牵动了一下,但是出乎意料地,我又觉得有一点微妙的开心。

李家不是你的家,云阙观才是,而这也是我的家。

这座山很静,仿佛连时光都是凝滞不动的,像一个远离世界的桃花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我相信我们的生活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我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格外熟悉。山上长着许多的桢楠树,风一吹,那些苍翠的树冠就会发出簌簌的响动;有时夏日里起了暴雨,乌云将光线驱赶着汇聚到一起,如同从天上垂下的金缕。

你不允许我独自下山,每次出门必须有人陪同。但其实我对山下那座繁华的镇子并没那么大兴趣,更多的时间都消耗在浩如烟海的书卷里。我知道南海外的仙洲,火器的制法,佛郎机人的香料,以及各地的盐课。你带回的奏折和密信,其中许多都会让我一起看,我也从中了解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那时候,我最远都没有走出过山下的镇子,但我觉得我很了解外面的世界。

而闲暇时,我偶尔会花一些时间来想象你。

很奇怪吧,我就在你身边长大,却觉得了解你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你把自己的人生切割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段,后一段对我敞开,前一段却讳莫如深。

应虚派每年法会的请帖都会按时送到,而你从来没有去过,就像十几年前那个震惊武林的少年天才已经彻底消失了。

你缄口不言,而江湖上的传奇又不会流传在书卷中,于是我只有从旁人的三言两语中来想象。我偶尔会在纸上乱涂乱画,画一个拿剑的小人旋舞挪腾,而后又开始试着画你的脸,当然,后来这些纸都被我用墨迹晕透之后丢掉了。

后来我又想过要走近你作为丹师的生活。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对丹术有一些难以言说的预感,就像能够读懂火焰的呼吸与物质微妙的变化。我想我会成为比你更出色的丹师,但是你不肯让我接触这些,甚至,在我想方设法地溜进你的丹房那一次,你破天荒地责罚了我。

那一天,我在冲动之下想要离家出走,而这样折腾一番,我到底还是得了风寒。

我在晚上开始发烧,你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勺子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你试了试温度才喂给我。碗里氤氲开一点淡淡的白雾,我隔着这层雾晕晕乎乎地看着你,你蹙着眉头,眼尾微微垂着,神情很担忧。

在等待我退烧的时间里,你安静地坐在床边,于是我说:“我们说会话吧。”

“嗯,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我说,“以前你是什么样子?”

你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露出了一点自嘲似的笑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摇了摇头,微微垂下眼睫,“那时,我可能挺讨人厌的吧。”

我不相信,打从我有记忆来你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了,而且有谁会讨厌你呢?

你喃喃地说着,“如果你看到从前的我……”

你没有再说下去,而我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额头上有冰冰凉的感觉,是你在用浸在凉水里的帕子不断为我冷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