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儿,这趟差事不好办。你此去昆明,初来乍到,根基全无,沐王府却是经营百年,耳目遍地。你万不可咄咄逼人,须得借力打力,细心观察,寻找可借之势,可用之人。”兰正卿沉声道,“沐朝弼这些年拥兵自重,皇上派你去,是敲打,是试探,如果事不可为,须得以退为进,保全自身,能完成申饬之责,也算对朝廷有了交代,明白吗?”

兰萧知道这是父亲宦海沉浮多年的智慧,连忙郑重道:“儿子明白。”

“其实决定派你出去之前,皇上也问过我的意思,说如果我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以换个人去。但我同意了。”父亲沉默片刻,忽而道,“一方面,你在朝为官,总得经历一些磨砺。另一方面,还有一件关系很重大的事情,我须得托付于你。”

兰萧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父亲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给他,沉声道:“你看看这个。”

漆印上盖着“吴”字,兰萧将纸页展开,只见开篇四个大字“兰公台鉴”。

这封信来自已经致仕的云南经历吴伯宗,他先洋洋洒洒追忆了一番当年在京中为官时的同袍之谊,客套话说了一箩筐,而后陡然一转:

仆近日偶得秘辛,思之再三,寝食难安,终不敢不告于公知……

兰萧一目十行地扫完信件上的内容,骤然抬起了头。

“他说,沈家”

信上的内容,竟然与沈家有关那个父亲每每提起时,总是憾恨不已的沈家!

兰正卿长出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缥缈,对儿子讲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是己酉年……十七年前。”

“那一年,太子薨逝,储位空悬,咱们上书请求皇上,要按照次序立裕王为太子。而景王一系也蓄谋已久,要趁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清洗政敌。”

嘉靖皇帝执政四十余年,储位之争就持续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议储大战之中,朝堂上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高官遭到贬谪流放。兰萧那时还小,对那段艰难岁月没什么记忆,只默然听着父亲的叙述。

“那时候,你沈伯父官居三品,又敢言直谏,自然首当其冲。景王派污蔑他‘结交近侍,心怀不轨’,皇上大怒之下,下令在西市将他公开斩首,沈家给抄了,沈兄几个侄儿全部削职为民,家里女眷和幼子也被流放广西。沈夫人还怀着孕,她们一帮妇孺,就这样给赶出了京城。”

“当年咱们兰家也自身难保,我在诏狱里走了一遭,侥幸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实在无暇顾及旁人。后来过了几年,我总算缓过一口气来,重新站稳脚跟,于是派人去广西,想给她们送些财物,谁知消息传回来,原来她们根本没能走到广西去!”

提起从前的同僚,父亲眼中带着深深的哀戚和愤怒:“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景王派连孤儿寡母都不肯放过!他们知道自己对待沈兄的手段多毒,于是要斩草除根,将他的妻儿赶尽杀绝!

“我派的人在沿途的官驿打听,原来当年才出京城没多远,她们就叫杀手给盯上了 ,追到湖广一带,音讯彻底断绝。有人声称见过她们,说她们已经死了。”兰正卿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憾恨。“想想也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哪能受得了这样颠沛流离的逃亡?不要了她们的命,景王派又怎么肯罢手?”

“这二十年来的朝堂轮番恶斗,如今皇上终于登基,开始陆续给当年裕王派受难的大臣平反昭雪,追赠谥号,赦免他们被流放的家人。可是沈兄……咱们一直都觉得,沈兄身后血脉已断,再怎样做,也无法挽回这无尽憾恨了。”

兰正卿蓦然抬头,盯着他手中的那封信,眼中跳动着怪异的火光:“可是吴伯宗说当年在路上,沈夫人把孩子生下来了!那孩子如今极有可能还活着!”

兰萧震惊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