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谅摇摇头,留下最后半句话才蹒跚离去,他一袭华贵绣金线绵绸宽袍,脚上却突兀地趿着双在内室才会穿的软草履,一声惊雷贴着船顶炸开,惊得他一个踉跄不慎踢翻甲板上的酒罐,那紫红的琼浆涌动而出,淌成红河,顺着甲板缝隙流了下去

“哪知第二日一大早他就自缢了,我若有小娘子陪着,怎会想到去死?”

在场众人听到他这后半句话,顿时都没了声,面面相觑。无人相信郑无咎死于自缢,亦无人想要去追究此事,他们来画舫是为了取乐,死了人固然可惜,却不是他们的错。

追杀凶犯那是大理寺的事,要论道理,被迫与尸体为伴在孤舫上四五日,他们恐怕也算是受害者。

第十二章

底舱包三水赤膊趴甲板上,将一只蒲扇耳贴地,聆听半响道:“听到水声,果真是浮舱进了水。”

“莫不是因为先前听到那些异响?”另一人惊道:“这王渡到底去了何处?”

“船主说他就没上船,大概溜去了西市哪家勾栏厮混忘了出发时间。不过下面浮舱两旁都是密封小格,只留中间一条狭窄通道,就算其中一处进了水也并不影响行船,再撑几日到了睢州也无妨。”包三水从浆眼处向外探望:“看来今儿大伙儿都需费些力气才行。”

“少了三人出力,也不知今日庖房会否多分些浊酒来缓缓劲。”张五拿起地上的陶壶灌了口水,砸吧着嘴,那陶壶曾经装过酒,水里还隐约能尝到些酒味。

“醉酒行船是大忌。”包三水道:“你忍忍,等到睢州进了船坞补漏,就可尽情喝上两碗。”

说道此处,头顶舱板砰地震动一声,红色的液体从甲板缝隙处漏了下来。

“这可是血?!”一名力夫惊道。

包三水上前去,用手指沾了一点液体放嘴里尝尝,道:“蠢货,这是二层贵人们喝的蒲陶酒,也不知谁打翻了酒罐,快拿碗来!”

有人慌里慌张地去找碗,但哪里来得及,张五干脆就将仰头用嘴去接那漏下的酒液,满脸迷醉,不一会又被人拉开:“到我了。”旁边几个人也争先恐后地将嘴贴了上去大口大口地喝酒。

“这酒,我在李十二的诗里也听过。”张五砸吧舌头意犹未尽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哎呀再多我也记不住了,这滋味只有天上的神仙才配尝到。”

“糊涂东西,这哪是李十二的诗?”角落中被绑着的章阿大大笑起来:“大字也不识几个的玩意儿,假装自己会念诗在这底舱又能有何用。”

包三水一听上前踢了他一脚,怒道:“识得几卷残书就觉得自个儿与众不同,说到底你也是在底舱中卖命之人,难道头顶那些个郎君娘子们就会多看你一眼?我早就觉得你与我们并非同路人,如此心高气傲还来画舫卖什么力,下辈子投个小富人家还能去春闱试试运气。”

章阿大别过头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男子不再说话,心中却惦记着夜里被自己关下浮舱的小娘子,只要她没走,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六个时辰将至,江月楼不在汴州停靠,除了躲在无人愿意下去的浮舱内,一个想要出逃的婢女也是无处可去的。

此时一名力夫走进来,吆喝道:“是谁将石锤挪了出放在船尾挡着门?庖厨的帮厨说庖房的盐不知被谁拿个精光,要下来取些盐,我费了半天劲才搬回去。”

“谁知道呢,那鬼地方平常也没人去。”包三水道,见旁人手中陶碗里已经装满了酒液,夺过来先喝了大口,又道:“这外邦酒的滋味果真不错,叫大伙儿都来尝尝。今儿不知是哪位爷开恩,赏了这么坛好酒,可惜不少都漏在地上,只够大家尝尝味儿。”他低头看滴在脚边的酒浆,惋惜道。

“不可惜。”张五说着,竟然趴到地上,用舌头去舔滴到甲板上的酒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