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母亲,要换要洗要重新哺乳,累得精疲力尽,吃不下也睡不好,无法保持清洁,婴儿的需求完全随机,胸前的溢乳垫吸收了热乎乎的乳汁时刻散发着正发酵的酸臭味。她变成了自己都陌生的女人,灵魂在那段时间缺失,无法控制躯体,也无法感受意识存在,不知究竟是活人还是被高维程序操控的机器。
婴儿睡眠极短,几乎不到一小时就会醒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金玉衡迅速变瘦,被哭声锁在床上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像个鬼。婴儿吃得太少,乳汁又分泌太快,金玉衡曾被涨奶痛得彻夜失眠,乳房变成两个椰子,硬到皮肤都快撑破,绿的紫的血管清晰可辨,乳腺炎高烧不退,无法继续哺乳。可怕的婴儿啼哭,一旦触发乳汁就继续分泌,胀痛加剧。才刚刚开始就那么痛苦,再往后可怎么活?她讨厌婴儿,哪怕是自己怀胎十月咬着牙娩出,细究起来甚至从孕吐就开始厌恶,生产时她痛到极点破口大骂脏话。不敢想,她的人生可以是一闪而过的流星,短暂也无所谓,也绝对不会是只围绕某个星球旋转的卫星,围绕其他星球共生一亿年也不稀罕。眼看从此被这个无法摆脱的累赘套上,医生说住院吧,她就下定决心放弃。
那时金玉衡并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婴儿。
这个婴儿是春风沉醉的夜晚,激素作用下的产物。每个年轻人都会冲动,天时地利人和,化学反应就会发生,就像电线中的电子在概率云的状态,奇迹发生突然联通。爱吗?多年后金玉衡时常反问自己,可她对两个同样极端自私自恋的人有能力爱深深怀疑。那时候的她和他都没有养育一个活生生婴儿的能力,不论是精力还是金钱,或许能勉强养活自己,但尚不能保证自己健康快乐,又如何确保婴儿健康快乐。离开这婴儿时,她并不知道世界没有尽头,山的尽头是另一座山,路的尽头是另一条路。路与路之间貌似不相连,实则殊途同归都通往一个终点。彼时的她只想控制命运,可控制控制欲是个悖论。
回忆起那些可怕的婴儿哭声,令曾酝酿过一个生命的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做胎心监测听到的声音,来自浩渺星空。在海底般的 B 超室里,这个声音被放大,扑通、扑通,铿锵有力,像一发发子弹穿越时空命中此刻的金玉衡,她背也佝了,眉眼也低了,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