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询默然。

“我只是觉得……那么美好的女孩子……怎么十五岁就不在了,可是院子里她的秋千还架在树下。”李惜愿哽咽,“世事真是无常,上天太不公平了,她的家人一定很伤心。”

世上本就无公平可言,如若有,他又何至于满门受戮,孤苦伶仃。

他早在幼年时便参破了这个道理。

但他未嘲笑女孩的天真,老者抬袖伸手,欲拭去她颊上泪痕,可这般给予关怀的举止于他而言过于陌生,终究缩回指尖,改为轻抚她柔软的发髻。

“你可知老夫为何携你同来?”收拢宽袖,欧阳询回归正题。

李惜愿摇摇头:“我只知欧阳老师让我观您书写碑文,其中定有深意。”

女孩虽无知,神情却虚心得可爱。

欧阳询道:“老夫观你笔画金石味道过重,然每一收笔皆为下一笔之起笔,不可被静态字帖所蒙蔽。故而我欲让你亲眼观摹我如何运锋,令楷书笔势灵动,才是老夫初衷。”

“多谢欧阳老师苦心,我已经有些心得了。”

“是么?”欧阳询严肃,“回去后写一幅。”

“错了错了!”

晚霞染遍道旁杨柳长枝,老者与女孩各骑一匹瘦马,一前一后相伴而行。

暮日投落两道拉长身影,茉莉清香缓缓穿梭街巷,萦绕鼻息,洗过石板,拨动光鳞。

这正是大业十二年的长安季夏。

第5章 第五话 “因为可以日日欣赏哥哥的身材……

长夏将尽,暑热消褪,午阴清圆。

今日西市东南角道旁,卖婆仍如往常一般叫卖着行人眼熟的梳篦珰珥,粉盒珠玉,唯一不同的是,两座浮铺之间隔了一个新摆家书小摊。

女孩笑容明亮,一身淡绯襦裙,外罩水粉色半臂,见有主顾光临,忙探身眨目问娘子寄予何人,又为何事而寄。

这是李惜愿开张以来第一位顾客,自然要倾力服务以求好评。

妇人高鼻深目,发挽盘髻,操一口旁人皆一头雾水的胡语:“请问姑娘懂吐谷浑语么?”

李惜愿点点头,亦以胡语答:“娘子请说。”

李家本就有鲜卑血统,因此交流起来并无障碍。

妇人似舒口气,续操着吐谷浑语道:“麻烦姑娘为我寄一封信予我那糊涂丈夫,就言倘若再不从东都归来,我就带着两个孩子改嫁,教他从此再找不到我们娘儿三个,干脆溺毙于东都烟花里罢了。”

“慢些。”见李惜愿欲动笔,妇人止道,“再告诉那负心汉,休言东都,即便远去柔然,我把鞋踏穿也定要将他捉来。”

李小六使命必达,见妇人神态义愤填膺,面庭涨得通红,她便自作主张添了两行坊间宅旁新搬来一翩翩高昌少年,郎君再不回来恐怕人去楼空,至那时休要后悔莫及云云。

写毕,妇人接信览读,她亦颇识几字,认出李小六即兴发挥的语句,不禁大悦:“他既流连洛阳美人,那也怪不得我变心,皆是他咎由自取。”

从腰间掏出算囊:“姑娘,几文?”

李惜愿想了想,方今五文钱能购一斗米,于是定了个相近的数,伸出四根手指扬了扬:“四文就够啦。”

妇人付账收信,欣然而去。

将热乎乎的几枚五铢钱揣入怀中照袋里,李惜愿咬了口随身携带的胡饼充饥,克制住跑去两条街外食肆里买透花糍的欲望,否则将家书摊设置在饰品浮铺旁的用心便白费了。

更何况冒着被李渊得知的风险在闹市摆摊,可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而是眼见李二郎生辰时隔不远,李小六教上回杜如晦那方佩玉所惊艳,便企图攒钱购一块蓝田玉玦,以作哥哥生辰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