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泥土落在棺木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她用力咬着嘴唇,血腥气溢满口腔。

疼痛让她忽然惊醒,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终于面对现实,此生最后一次告别,片刻后,她将永远失去父母。

稚野不顾一切往坟坑里跳,两手死死扒住棺材的边缘,脸隔着泥土贴在棺木上,最后一次寻找父母的温度。她开始害怕,她只想跟爸妈待在一起,以前他们仨走去哪里都是手牵手的,如今独自将她扔在人间,她不知往后的路要怎么办。她还有太多没学会的,离别太快,她没做好准备

女人们惊叫着,男人们扔下铁铲蹦下去拦她,将挣扎的稚野打横抱出来,箍在怀里死死控住。

女孩抽噎着,爆发出迟来的嚎啕,于是整个世界的大雨在顷刻之间落在她眼底,人间扭曲变形,是苦涩的咸。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提及死亡,林稚野总是会联想到不绝的阴雨,天地间灰蒙一片。

在她的认知深处,死是潮湿,是腥气,是墙根底下锈红色的苔藓,是一生仅绽放一日的木槿花被行色匆匆的路人踩烂在泥里。

晚些时候,警察把她送到了城里的姥姥姥爷家。

大人们在客厅里压低声音交谈,稚野趴在门口看过,两张苍老的面颊悲伤。姥爷不住的抽烟,姥姥手帕拭泪,却没有号哭。

她忽然想起来,葬礼上姥姥姥爷好像没有出现,奇怪。

当天的晚饭也吃得简单,头顶一盏青色的灯,冷冷的,映着三张青绿色的脸。

姥姥几次欲言又止,可四目相对时,她嘴里的话咽下去,只抬手帮稚野夹菜。

头一个晚上是最难熬的。

虽说是亲人,但先前的见面主要由父母串联,她只需要窝在沙发上吃吃喝喝,扮演天真烂漫就好。如今父母离场,空留她独自出席,她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跟姥姥姥爷好像“并不熟悉”。

小稚野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里,望着墙上还珠格格的挂历,瓷瓶里的紫红色塑料假花,听着床头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空气中弥散着年老的气息……这就是她以后的家吗?

客厅没开灯,姥姥姥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单薄的木门不隔音,断续传来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

稚野侧躺在床上,一面哭湿了就翻向另一面,头底下的荞麦枕头咯吱作响。思绪漂浮在空中,一天变得如此漫长,情绪失真,她除了流泪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能做的事情。她感觉现实的一切离她很远,悲伤倒灌,她只能在回忆中寻找浮木。

抬手擦泪,碰到腕上的卡通手表,这是妈妈送她的礼物。

在失去妈妈的第一天,她已经开始思念起妈妈。

不知道此时此刻,爸爸妈妈又会在哪里?

一想到父母从此彻底消失,心脏猛烈抽痛起来,她张大嘴巴却又不敢痛哭出声,脑袋抵住被子,闷声的委屈。

那天晚上,稚野跪在地上,额头磕到青肿,她一遍遍地祈祷,求遍了她小脑袋里能想到的世上所有的神明。

“求求你们,让爸爸妈妈回来,我什么都愿意换,什么代价都可以,求求你们,求你们让爸爸妈妈回来”

哭着哭着,她累得昏睡过去,等半夜冻醒时已过了凌晨。

原来忘记关窗,夜风寒凉,她朦朦胧胧的起身,甩着压麻了的胳膊环顾房间,一时间有些茫然,搞不清到底身在哪里。

本能地想唤妈妈,忽又停住,想到妈妈不在了事实,抽抽搭搭又哭起来。

恍惚间,听见咯哒、咯哒的声响,像是高跟鞋上楼梯。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姥姥家的入户门前。

紧接着,她听见了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