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青磕巴着,“谢宋叔。”

“还叫宋叔?”

宋言磊搂住他,环顾。“今天双喜临门,借这个机会跟大家宣布。往后仁青就是我干儿了,生意上的事情,还要麻烦诸位多帮忙。”

宋兆恩站起来要说什么,被人按下去。周遭宾客挤上来,争先恐后地敬酒。

奇怪,明明是婚宴,一时间仁青却喧宾夺主成了主角。宋叔真正的儿子被冷落在角落,怒目圆睁。身穿婚纱的女孩俯身安抚,被他迁怒,一把搡开。

“叫干爹。”有人起哄。

仁青憋红了脸,硬是叫不出。

“诶,你们别难为他了,”宋叔解围,“还是跟往常一样,叫宋叔就行。”

仁青勉强笑笑,一抬头,却看见远处的稚野。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盯住他。眼神是不解,是愤怒,还有委屈。

稚野在哭。

她抬手,泪向上抹去,再睁眼,双眼赤红,满是鄙夷。

那是她第一次用这种目光看他。

仁青慌了,挣开身边的人潮,往那边赶。稚野却消失不见,他追到大厅外面,不见踪影。只头顶灯光璀璨,照着他暗淡的前程。

先是蛇哥,后是阿阮,现在又是稚野。他熟悉的,在意的人,一个个消失。

李仁青不知自己是怎么返回的宴会厅,随便寻了个空位,抓起杯酒就灌。

“不惜一切代价,帮你爸爸报仇。”这句话,日夜在耳边回荡。

他当然知道宋叔口中更快捷,更解气的方法是指代的什么。

仁青心底清楚,就算警察查出他爹是无辜的又怎样?十二年的苦痛要怎么折换?他的人生已经磋磨,而奶奶和小山也再回不来,所谓的复仇只剩下最原始的以命抵命。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往下堕。

这就是他的命。可稚野不同,她是大学生,聪明,伶俐,明事理,还有尚未褪色的野心。她的未来应该更宏大,他不要拉她在怨恨的泥坑里打转。

以稚野的性子,如果知道他要动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她会帮他,或是等他。

无论哪一种,都会耽误她本应美好的一生。

“你抬起头来。”

回忆中,年幼的稚野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同样是孩子的仁青抬眼,撞上她灿烂的笑。

“又没干坏事,干嘛天天耷拉个脑袋?”

可如今,翡翠佛牌重千斤,压得他再抬不起头。

“哥,给你这个。”小花脸有些害怕,怯生生地递来一只纸袋,“稚野姐让我给你。”

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着。

打开看,里头是仁青给她的钱,连同诊所的钥匙。她通通送回来。

还君明珠了。

李仁青一样样点数,脸上不动声色,但心如凌迟。

袋子底下还有一样,软绵绵,轻悠悠。他拿起来看,惊讶。

仓促起身,钱散了一地,全不顾,只失魂似的攥着包裹出去。花脸在他身后蹲着拢钱,不敢阻拦。

无人打扰的消防通道,仁青坐在楼梯上,低头捧着稚野送他的围巾和手套。

那时稚野猜想着,如果真跟宋言磊做了切割,大概率轿车也是要还回去的。想起仁青那辆破自行车,她买了手套作为礼物,只怕他刷碗再吹风,皴了手,会疼。

粗糙的指节抚过柔顺的布料,李仁青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当自己选择了复仇,究竟是与怎样的人生擦肩。

头埋进围巾里,温热的稚野的气息,连同着人间的善意,一点点消失。

他世界的太阳熄灭了,摇摆的人生,又一次跌回黑暗。

他已一脚踏进另一个修罗场,惨淡的,粘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