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青总是惊醒,于噩梦与现实的交叠中生出股强烈的自我厌恶。

自打答应宋叔做了那件事后,他知道再返不回过去。

他的心变了,他已失了与稚野同去新世界的资格。

“怎么不高兴?”对面男人拍拍他,“大喜的日子。”

仁青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只是陪笑。

今天是阿阮的婚礼。

那晚从宋叔办公室回到仁民饭店,他心烦意乱,摸到厨房,汩汩喝了大半碗凉水。一转身,才发现阿阮就坐在客厅暗处等他。

“怎么不睡?”

阿阮冲他笑,眼底闪着奇异的光。

“明天还上班呢,你早点休息”他抹着嘴边的水,旋身要走。

“我要结婚了。”

仁青愣住。阿阮仰头望他,挑衅一般。

“我找到可靠的男人了。”

“谁?”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

“宋兆恩。”

李仁青将永远记得阿阮抱着孩子离开饭店的那一天。

傍晚时分,宋叔派来豪车,司机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朵朵也要上车,却被司机轻轻一挡,跌回仁青怀里。

朵朵不是宋家的血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他们还没这份好心。

车门闭,车驶离,阿阮那只戴钻石的左手自车窗伸出。

轻盈的,苍白的,在淡蓝色的海雾中,挥了几挥。

……

今日的婚礼来得突然,荒唐。

比起水到渠成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做给别人瞧的流程。省去所有“无关痛痒”的环节,没有接亲,没有敬茶,女方就直接住在酒楼上,到点独自下楼。

人人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新娘,亦非新郎,而是宋叔,以及他怀里的孙子。

他抱着男孩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展现,如同某种宣誓,一种刻意地炫耀,向所有背后嘲笑过他的人证明,看,他们宋家到底是开枝散了叶,后继有了人。

时间一到,宋兆恩作为新郎出现。

他还没完全恢复就被他爸拉来示众。台下众人意味深长地瞥过他裤裆,嘁嘁喳喳地笑。

他站在台上,顶光打下来,映得一张脸愈发青白扭曲。

音乐起,司仪手一挥,对面门开,新娘即将登场。

众人在同一瞬望过去。

她自暗影中现身,没有父亲搀扶,独自走上高台。

长裙拖地,手捧花束,头上蒙住柔纱。清新,优雅,款步走到宋兆恩面前。

他掀开,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稚野瞪大眼。

这是阿阮的婚礼,外头新娘的名字也清清楚楚地写着阮晓洁,可她不认识眼前的人。

她看得仔细,不是化妆或者造型的问题。新娘高挑,温婉,同样是美人,然而她不是阿阮。

那是完全陌生的另一张脸。

其他人没察觉出异样,本来他们也不认识阿阮。

稚野狐疑,而小花脸正低头喂朵朵糖吃,没看见。

阿阮呢?

仁青也在同一刻僵住。

又一次看见她挥动的左手,纤细的指骨,硕大的钻石,在渐暗的天光里烁出妖异的火彩。

轿车载着她的喜悦与不安,一齐消失在浓雾中。

阿阮失踪了。

他看向宋叔。

还没到敬酒环节,稚野径直端着杯走来。

“恭喜。”

她单刀直入,笑问新娘。

“你叫?”

“阮晓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