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安全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仁青猛然脱力,前后摇晃着,蛇哥赶忙搀扶。
刹那瞬间,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身上也有不少地方烫伤,钻心的疼。
灰头土脸的李仁青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眼瞅着一波波的人被送进来。
火势控制之后,他们被消防员强制送医检查,必须得到医护人员的首肯才能自由行动。这个晚上,除了一个因受惊吓而引发心脏病的老人外,他是伤得最重的那一个。
莫名其妙的,他成了救火英雄。
老人的子女找到他再三道谢,居委会说会对他进行表彰,消防队长也跑来关心他的伤势,顺带着也教育他下次别这么冲动,注意自身安全。
李仁青笑着敷衍,听到旁人赞颂他大义却觉得亏心。回想起来,那一刻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心甘情愿地豁出命去,也只有自己知晓自己的私心。
夜间的急诊总是繁忙,他的床支在走廊上,人来人往。
慰问的人散去了,不明真相的闲人靠上前,充满好奇地打量,嘁嘁喳喳地嘀咕,等听说是拉不住地往火里冲的,便推断铁定是舍不得家里的宝贝。
“啧啧,要钱不要命的大财迷。”
仁青闭上眼,懒得解释,只想等护士检查完了就上楼去找稚野。
她不在家,那一定是在病房里给林雅安陪床。
他想着调整好了再去见她,不想每回都狼狈,不愿多让她担心。
前厅响起吵闹,推推搡搡。
“怎么?”仁青撑起半边肩膀。
“闹事的,”蛇哥给他按下去,“你躺你的,别瞎操心。”
仁青脑袋刚沾到枕头,觉出蛇哥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又坐起来朝外看。
只见保安驱赶着几个混混,他们抱着花圈,扯着横幅,笑嘻嘻地朝四面展示,嘴里吹着哨,嚎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赖就该死。
仁青认出来,是曾跟他一起去稚野家讨债的那几个人。
“这不是你手下吗?”
蛇哥苦笑,“以前是。现在我是你手下。”
“他们来这儿干嘛?”话音未落,自己先串了起来,他跟老厅的约定姓宋的不认,这些人肯定是追过来讨稚野的账。
李仁青被子一掀,蹦下来,在蛇哥一叠声的诶诶诶中跑到大厅。
混混被保安赶到门外,乘着面包车扬长而去,仁青追不上,只捡起方才推搡中从花圈上掉落的字条,看着看着,攥成一团。
跑,等不及电梯,他沿着消防通道往楼梯上奔。
先前他来过这儿,依稀记得林雅安的病房。
此刻正是破晓时分,周遭安静,一整屋的人都在闭目静休。顾不得礼貌,他冒冒失失地推门进去,同病房的惊慌不已,被子拉上去,咂嘴的,翻身的,上下扫视的。
仁青的视线落在临窗的那张病床上,久久不敢认。
那是他在人间的另一个妈妈,林雅安。
他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迎着晨光,一柄塑料梳理顺着蓬松的长发,一张光洁红润的鹅蛋脸,笑容和煦。而眼前,却是分不清男女的一具身,僵直地飘在死夜里。焦黄干瘪,眼窝深陷,两眉间深深的川字纹,好像睡梦中都在承受苦痛。
仁青站在床前,眼发热。过往历经的死亡都是突如其来,这是他头一回目睹漫长的殒身。
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被病痛一点点蚕食,先是吃掉美貌,变得晦暗干瘪。接着啃食掉好性情,在折磨中变得烦躁易怒、歇斯底里。最终是灵魂,不再回应亲人的呼唤与眼泪,越来越久地闭着眼,像是预习着最终的长眠。
他忍着泪,转身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