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过几次,次次迷路,像你小时候玩的蚂蚁工坊,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记得有次遇到一西装笔挺戴劳力士的男人找我搭讪,自称民间金融家。你爸后来告诉我,他就是一放高利贷的。”
“住地下室……所以我爸还那么穷困潦倒?”路东祁迫不及待。
王串串点点头:“听说我刚回国,他坚持要请我吃烤鸭。我吃,他看着我吃,说自己刚吃过不饿。其实他不敢吃,兜里没多少钱怕付不起账。吃完饭我提议开车送他回家,他还打肿脸充胖子,坚持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哪有钱坐车啊,全吃进我肚子里了。
“我记得那天北京出奇的冷,下着鹅毛大雪。后来我才知道,他饿着肚子,愣是从全聚德走回了他的地下室,差点没冻死在半道。”
“死要面子活受罪。”路东祁哭笑不得,“好歹吃两张面皮垫吧垫吧。换成我,不吃烤鸭,我吃小料。葱白丝儿,黄瓜条儿吃到饱,反正可以免费续。”
“谁能有你脸皮厚啊,面子是小饿死是大。”王串串笑嗔。
“我爸面子肯定没白要。”路东祁一脸八卦,“串儿姨,你是不是被我爸的‘义举’感动到了,对他有一点动心?”
“看怎么论。”王串串慢条斯理答,“我们人生路径不一样,要是不重逢,我压根想不起你爸这号人。六七年没见,我们又算不上朋友,他肯掏空腰包请我吃饭,我不可能一点不感动。可是我又想,他知道我爸是导演,为我下血本也许别有用心。”
客观上,路东祁觉得串儿姨的怀疑很合理。
主观上,他更愿意相信他爸是个胸无城府的人。
所以忙问:“究竟有没有?”
王串串用调羹舀起吸饱肉汤的馍粒:“如果有,今晚上和你一起吃羊肉泡馍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知道他会问为什么,王串串接着说:“我判断的依据是,吃完烤鸭,你爸没找我要联系方式。那时候不比现在,没手机没电脑,写信比车马还慢。我家倒是有座机,你爸那寒酸样儿估计也掏不起电话费。”
“那你怎么会当上我爸经济人呢?”路东祁不禁好奇。
“嗐,说难听点,我是拿你爸当实验对象。”陈年往事敞开了聊,王串串加瓶冰峰,喝两口续上话,“你没在那个年代生活过,你体会不到。政策一天一变,真正的翻天覆地。人人开始做发财梦,想着怎么钻空子,怎么吃时代红利。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路东祁也不是全然不知:“改革开放嘛,邓爷爷在南海边画了个圈圈。我还知道个词儿,‘北京倒爷’。俗称二道贩子,从南方进货倒腾回京城卖,牛仔裤,蛤蟆镜什么的。”
“你说的那是改革开放早期。”王串串拉回正题,“我回国那时候,正流行‘走穴’。甭管是歌手,还是演员,但凡有点知名度,全国演一圈就能挣个盆满钵满。你爸虽然没什么名气,别人吃肉,他跟着喝汤,肯定比当小演员赚得多。可他不愿意走穴,说他只喜欢演戏,也只会演戏。”
“我好像没听明白。”路东祈有点晕,做了个先等等的手势,捋着思路问,“他不肯走穴挣大钱,和你做他经纪人拿他当实验对象,有什么关系?”
“我想试试,如果我做他经纪人,动用我所有裙带关系把他捧红,名利双收之后,他还会不会保持‘戏痴’初心。”王串串竖起四根手指,依次蜷曲,“酒,色,财,气最伤人,是很容易腐蚀初心的。”
“我记得我爸对我的 40 岁才拿影帝,照你的捧法,会不会红的晚了点?”路东祁匪夷所思。
“那是因为你爸年轻时和你一样不!听!话!接戏从来不问片酬,只看角色合不合他心意。日子能凑合,演戏不能将就。没钱赚,接着顿顿鸡蛋灌饼不加鸡蛋都行,宁缺毋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