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春犹豫了很久,抬起了双手。

露出整张脸后,男同事突然坐直了整个身体,盯着李丽春的脸看,两个人中间隔着浓浓的热气,好似升起了一道遮遮掩掩的纱帘。

“他昨晚又去美景裕都了对吗?”

李丽春把头微微转到一边,双唇紧闭。棉袄里的黑色毛衣将整条脖颈都包住。但男人知道,即使是夏天,李丽春也会尽可能地将自己裸露的皮肤像这样全遮住。

“他又打你了?”男人神色平静。他口中的“打”,是另外一层意思。这层意思,他和李丽春都懂。男人嘴巴又翕张了几下,最后叹道:“这一年多,你受苦了。”

火锅店里异常的安静,这本应是一处热烈喧闹的市井,但午时人少,其他两桌的人也刻意降低了说话的音量,大家都生怕自己的秘密顺着声音流走。

“她上周同意和我协议离婚了,算不算好消息?”

男人的眼色露出一丝难以捕捉到的亮光。

李丽春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出,“但是他有个条件,冷静期这一个月内,他随时喝完酒来我租的房子睡,我要是不从他,他就杀我全家,许德泰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又属于无能狂怒,犯起病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杀你全家。”这四个字,男人反复嘟囔着。

李丽春微弱地说:“而且最近我发现,他好像总莫名的嘴角抽搐,有时浑身奇痒无比,你说,他会不会是……”

“我们报……”男人刚说完,觉得用我们二字不妥,“春儿,你报警吧,他这属于婚内强奸,如果涉毒,那更严重。”

“报过,但是派出所的人说这种事没证据,很难界定是不是自愿。而且每次警察来,他都跪着痛哭流涕,说和我旧情复燃,说我是自愿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每次警察都是来了又走。我想离婚,冷静期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不想惹怒他。没办法,这是土政策。”

“冷静期……狗屁的冷静期……为什么要试行这么个东西?那他打你的伤呢,都看不见吗!”

“他天天喝大酒,很容易磕碰,所以他和派出所人说,我俩互殴。他还总说在公安有朋友,是好哥们,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在暗中帮他。”

男人胸口一阵起伏。

“而且他现在比以前更变态,有时候还让他那些狐朋狗友跟踪我,如果知道我和男人说话,哪怕是看一眼,他夜里都会去报复我。有时,还会把我和他那方面……的事情录音,给他的朋友听。还,还拍我的照片……”

“他每次去,你不开门呢。”

“不开门,他就在楼道里大吵大闹,说我是破鞋,说我以前的……”

“别说了!”男人突然制止了李丽春接下来的话,因为他知道那会有多么不堪。而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喝,倒是让那两桌客人窃窃私语起来。

男人此时仿佛突然被扔进深水里,四肢僵硬,胸肺灌铅。他向来是冷静沉着,从小到大试卷上的分数,永远牛逼得让人挑不出错。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学识、那些曾经在辩论赛上横扫千军的词句,此刻屁用没有。和李丽春认识这三年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既要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又要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大胡子老板拎着汤壶走过来,往快干锅的火锅里添底料汤,整个过程三个人都没言语,都很默契地等着这锅汤加完。由于是老熟人了,老板走时还拍了拍男人的肩头。

毕竟要开启自己新的人生了,李丽春又换回以往那开朗俏皮的性格,笑嘻嘻着对男人说:“不说我这些烂糟事了!聊聊你,对了周全,上次你和我说,你又接到了两家传媒公司的邀请函,一个北京,一个上海,都是美术总监。和你哥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