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贯正在签押房收拾私人物品,文房四宝、烛台书籍,归笼了两口小箱子,想是不愿将狼狈之态示人,有?意选了休沐的日子离开。

见到杨贯,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陈琰站在门口处,连行礼都懒得。

平安握紧了拳头,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爬上去啃他的脑袋了,欺负他爹的坏东西,就该把头发胡子都啃光。

杨贯也看?着他,小小的孩子,眼睛里像带着杀父之仇似的。

平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就是杨贯?”

杨贯行走官场,有?字有?号有?官职,多少年没被?人这样直呼其名了,闻言微微一怔:“正是。”

平安愤然骂道:“你这老头儿还真是猫猫狗狗!”

“蝇营狗苟。”陈琰小声提醒。

“蝇营狗苟!”平安怒视杨贯:“心眼不如针尖大小,嫉妒我爹考得好长得帅就欺负他,听说你还要去给皇上选陵墓,出?发之前记得治治你的红眼病,免得办砸了差事吃挂落!还说什么‘凌云健笔著春秋’,你那是笔吗?我家茅厕的搅屎棍都比你的笔要干净。我这些话?你也千万要记下来,几百年后再让后人评评理!#@&*%#*……”

后半句是盛安话?,语气助词。

杨贯冷不防被?骂得懵了,回?头看?到墙上的那句诗,那是自己刚任掌院学士时所写,可是他的笔怎么了,为什么也要被?骂?几百年以后让人评理又是什么意思?

“平安,先去院子里玩。”陈琰道。

平安收回?目光里的刀,临出?门还“哼”了一声,头顶两个鬏鬏一甩,跳出?门槛不见了。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陈琰轻描淡写地说道。

“令郎还真是,子肖其父。”杨贯冷声道。

陈琰仿佛没听见似的,环视四下敞开的箱笼,对他说:“大人此去山长路远,望好自为之。”

还是那气死活人的腔调。

杨贯冷笑:“陈彦章,你的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在官场上,做人做事都要留余地。”

陈琰道:“恩师是正道直行的君子,从未教过下官官场钻营之道。”

杨贯唇角微抽。

“不过,”陈琰顿一顿,又道,“大人的所作所为,下官自当引以为戒,也算受益匪浅了。”

杨贯眼底的满是愤怒。

门窗大敞着,微风穿堂而过,此人一身得体熨帖的青色团领官袍,宽袖微摆,颀然树立,肃肃烨烨,通身的清贵气度。

他承认自己嫉妒了,清风朗月天地精华,怎会全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更加无?法相信,那些刻薄的话?,竟能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轻易的说出?,而他说这些话?时,依然可以面带恭敬,言语温和?,神?态从容。

相形之下,他年过五旬,位居尚书,尽显狼狈之态。

杨贯不禁暗自忖度,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未来会是大忠大善,还是大奸大恶?

他感到空前的乏力?和?惶然,他为人自傲强势,从不觉得后生有?什么可畏,如今也实在有?些畏缩了。

他像一只泄了气的浮囊,用疲惫的口吻道:“今日恰好在衙中遇到,我想还是要对你说清楚,会试上陷害你的另有?其人,不是我,我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能力?让一个仕途顺遂的礼部主事在狱中自尽。”

陈琰蹙眉沉默片刻,口不对心地说:“下官从未说过是您陷害下官。”

没有?根据的话?怎能乱讲。

杨贯道:“你若不这样想,是不会冒险与我交锋的,起码现在不会。”

陈琰再次沉默,算作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