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拖着长腔“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没说让他坐,也没说不让他坐,显得他在一众坐着的官员之中鹤立鸡群,万般不自在。
接着又议边患、水利、灾情、土司叛乱,一项一项议下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
外头开?始下雨,乌云遮蔽了烈日,清凉潮湿的风穿过大殿,杨贯的中单却早已湿透了。
他清楚地感受到皇帝对他的愤怒。
眼前的天子军旅半生,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先皇临终前被召回京中,没几日便登基了。
新君行事不按套路,登基之后迅速废除了先帝在位时的许多政令,触及了无数人的利益,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满朝文武一时之间?被他打乱了阵脚。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去?岁海啸。
先帝留下的老臣们终于重新找回了主动权,以天灾为名?开?始约束皇权。
皇帝也是真?的有所收敛,毕竟时人重孝道,讲究“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新朝改元便发?生了如此大的灾祸,他安能不陷入自责。
可自从恩科之后,他似乎不想?再忍了,憋着一股火气到处寻找发?泄的出口。
杨贯知?道,自己不幸的成为了这个出口。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陈琰一个六品小官,竟敢明目张胆的捅他刀子。
只怪他手握重权太?久,轻视了小人物的力量。
……
皇帝的确不想?忍了,他忍了整整一年,可他退一步,群臣就进一步,直到陈琰说出那句“赶巧了”,才使他彻底清醒。
战场厮杀,刀口舔血,穿上这身龙袍之前,他何曾信过天命?
陈琰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敢用荀子“天行有常”的观点劝谏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他也看破了皇帝对杨贯的憎恶,因此即便两人身份悬殊,他依然敢对着对方的七寸狠狠地咬上去?。
议完军政要事,皇帝心情不悦,没有管饭的意思,摆手让他们散去?。
这种悬而未决的怒意最令人恐惧,好像在头顶悬了一把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杨贯惴惴不安地回到翰林院,就连针对陈琰的心情都没有了。
六月初,廷推前夕,一队太?监穿过吏部衙门的院子,来到杨贯的签押房宣旨:“有上谕。”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命兵部尚书?杨贯,工部左侍郎徐成谟、礼部右侍郎陆恒德、内监官张寿德,工科给事中陆远,带领钦天监监正?杨瑞等,诣山陵,相度一应修建事宜,并令酌议具奏。钦此。”
听?完这道圣旨,杨贯都懵了,良久不发?一言。
他想?过自己升迁无望,甚至贬官外放,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选皇陵,向来关系重大,不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个衙门可以决定的,正?如圣旨中所言,户、礼、工部,都察院,内监,钦天监等多个衙门都要参与其中。
可再怎样重大,也跟兵部挂不上钩,兵部掌管天下武选、兵马和军械,岂有将尚书?派出去?选皇陵的道理?
皇帝不是头脑糊涂的昏君,做出这种决断只有一种可能,要在廷推之前将他驱逐出京。
“杨大人,接旨吧。”宣旨太?监提醒道。
杨贯这才回过神,领旨谢恩。
……
这道圣旨在朝野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六科给事中们纷纷上书?弹劾勘正?皇帝的缪行,都被皇帝留中,内阁官员轮番跪在宫门前,力劝皇帝收回成命:“兵部尚书?位高权重,怎么能去?选皇陵呢。”
皇帝却反唇相讥:“选皇陵难道不是很要紧的事?”
无人敢反驳这话。
翰林院里?吃饭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