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踉跄着站起身,朝院门疾步奔去。

刚走几步,他忍不住回望秋娘,却看见秋娘身边的?侍女?,将老夫人抱得死?死?的?。

那老妇虽骂骂咧咧,却始终挣脱不开?,想来秋娘应当无事。

而秋娘没有要他性命,庆帝那边,他就?能交差了。

毕竟天子是将他的?性命,交由秋娘任意处置,而不是其他人。

待宋檀离开?后,何年才轻舒一口气,低声道,“母亲,进屋里说话吧。”

暖阁内,何年绞着手中的?帕子,面露愧色,“母亲,方才那些话,都是说给宋檀听的?。如今天子重用鹰犬,儿媳实在担心母亲在京中的?安危,故而胡诌母亲日日苛待我,为日后送母亲离京埋下借口......”

“我省的?。”老夫人出声打断她,“我知道秋娘品性,断不会?无故乱说。你那般言词,自然?有你的?考虑。”

她粗糙的?手掌,轻抚过儿媳的?发顶,“仲石出征前特意嘱咐过,府中诸事都要听你安排。”

何年闻言一怔,却见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唯独这件事,母亲不能依你。“

她挺直腰板,眼中闪过战场上?的?锐利。

“要回北境,也该是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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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能陪你们说说话,死?了正好去见你公爹,岂不两全?何故还要费力折腾?”

“更何况,”老夫人轻笑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那昏君再糊涂,也没有无故诛杀功臣母亲的?道理?!”

何年握住老夫人的?手,温声道,“母亲既不愿离京,那我就?再想想别的?法子。”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深沉的?忧虑。

母亲似乎以为,即便是九五之尊,行事也当遵循天理?人伦。可何年比谁都清楚,史册上?的?帝王无非两种:一种如唐宗宋祖,畏天命、畏人言,愿在青史上?留个圣君之名;另一种则如隋炀商纣,既破其罐,索性摔个彻底。

自宋家倾覆以后,何年便敏锐感知到,那御座上?的?君王,分明正在妄图挣脱,这重重礼法的?束缚。

而在这王权至上?的?世?道,一旦帝王决意放纵,什么孝道纲常,什么功臣遗孀,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除非闹到民怨沸腾、烽烟四起,否则这天下百姓,谁不认定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天命之子?就?像前朝那位暴君,史书上?不也照样?写着,‘承天受命’四个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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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大?宁的?天命之子,斜倚在蟠龙榻上?,手中琉璃盏里的?琥珀酒液,晃出细碎金光。

他醉眼微醺地睨着宋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害得小沈氏落了胎,她竟能容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宋檀一袭簇新内侍服跪得笔直,衣襟上?银线绣的?云纹,泛着森森冷光。

他这身打扮,与在将军府时判若两人。

那时他故意弄散鬓发,让官袍沾满泥渍,连靴帮都蹭得灰扑扑的?,好叫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

而面见天子前,他特意换了身新衣裳,交领处严丝合缝地贴着脖颈,束腰的?犀角带将身形勒得如修竹般挺拔,连袖口的?三道褶都熨得棱角分明。

殿中明珠辉映,更衬得他面容如玉,哪还有半分狼狈相?。

庆帝眯起醉眼,指尖摩挲着琉璃盏边缘,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朕倒是好奇,她既然?待你有情,怎么你一问话,她腹中胎儿就?没了?”

他忽然?倾身向前,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过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