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北京海淀区的地图,梁遇用笔在上面圈圈画画,譬如他们打算去逛的颐和园和圆明园,还有北理和北大的位置。
凌厉的线条密密麻麻汇聚在地图上,连接起两所相隔并不遥远的学校,让她想起他的掌纹,时常温柔地停留在她脸上,时而可靠地搭在她的肩头,也是从他通向她。
他说,北理去北大很方便,中间只隔着人大,骑单车一会儿就到。
他说,这样就可以天天见你。
鼻腔忽然像被冰冷的棉絮塞住,她手一颤,那张纸便轻飘飘落在窗边,被淋漓的雨丝打湿,墨迹瞬间扩散晕成一团,如夜色侵蚀他留下的所有痕迹。
她本不想哭,但想到终归再不能和他去北京,终归再不能和他天天见面,压抑一天的情绪忽然被强制苏醒,难过得连拾起那张纸的气力也无,只能慢慢蹲在地上,任由眼泪纷纷如雨淌落。
0090 逐日落
姊弟俩小时候和父亲住的那栋平房条件不算太好,虽然坐落于地势较高之处避免了积水之患,但不仅背光阴暗,墙缝还漏水。雨下大了淋得整面墙都是阴白阴白的,晴日又见不着光,于是墙底爬满暗绿色的苔藓,仿佛生了根,除几次也还是风雨吹又生。
有时不止这墙缝,某次超强台风吹动了屋顶的瓦片,两人只能搜刮家里的水桶铁盆去接水,守在水盆边,听那雨敲着盆钵,叮叮当当就是一个下午。
家里无电视,除开听收音机,梁徽有时会给弟弟念故事以作消遣,顺便锻炼普通话。很多是她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有《隋唐演义》啦,《聊斋》啦,七十二路烟尘被她伴着雨声讲完大半,梁遇在旁边捧着小脸津津有味听,时而问她这个字怎么写,梁徽会一笔一画写在他手心上。
但听鬼故事的时候,两人都会心生怖惧,不觉挨得近近的,紧凑在一处,此时落珠碎玉般的雨声好像也随之变得凄厉,他们不知道那些鬼怪是不是从书里跑了出来,阴恻恻围着他们绕。作为长姊,她说什么也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的,但梁遇看到她的手在发抖,伸出手去摸也是冰冰凉凉,轻声问:“阿姊,你冷吗?”
“有点冷。”她说。
他用比她小了一圈的手握住她,剩余的肌肤他的手覆盖不到,只好低下头来,将温热泛粉的脸颊靠在她手上。
“这样好点了吗?”
“嗯。”梁徽垂眸望着他笑,手指拂过他脸上盆里溅出来的细碎雨星:“好啦,快起来,雨都滴到脸上了。”
雨丝斜飘入窗覆满他的脸,积蓄在眼睫凝结成水珠,梁遇猛地睁开眼,那滴水直直落到桌面上,融化了他的字迹。
“刮台风了,你还睡这么香。”室友从他身后倾身过来关上窗,抬头望着窗外浓墨似的雨色张了张唇:“天哪,这雨可真大。”
那雨确实下得极大,连着下了一天一夜,楼下低洼处积水足可过膝。除了吃饭,学生们都呆在宿舍读书,到下午雨势终于减小,积水也逐渐一滩一滩退去,学校马不停蹄开始催他们高三生到教室上课。
傍晚雨停,梁遇和陈峄在湿漉漉的橙红跑道上边讨论题目边散步,直走到无人处,陈峄看梁遇踏过草坪握住围栏,不由震惊:“梁遇,你干嘛?”
“去找我女朋友。”
“你疯了?寄宿生未经允许出校会被处分!”陈峄没想到平常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梁遇谈起恋爱来比谁都疯:“你等放假再去看她不行吗?不怕被开除?处分两次就得退学了!”
“不行,他们不会让我见。”他低声说。
已近黄昏,雨后分外鲜艳的夕照染红他轮廓,给他神色带上几分悲哀:“我只想知道她最近开心不开心,过得好不好。”
陈峄被他的话和表情镇住,一时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