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芳魂,从房内幽幽游荡到房外,甚至盖过了厅里梁秋雁吟诵的经文。
她搁下手里盘捻着的黑檀珠串,怔怔望一眼房内女儿日益窈窕的身影,心知孩大留不住,她早晚该像燕子飞走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的心思,竟然飞到她厂里那个能力不足,空有野心外貌的工人那里。两人开始终日成双入对,梁秋雁在厂边的录像厅见过他们几次。男人攀上梁冰这根高枝,换了一身名牌打扮,更加光鲜照人。而女儿挽着他的手,眼神眷恋依依,讨好又倾慕地问他:“明天再见吧?”
“过几天吧。”他掸掸衣袖,皱眉:“这里烟味太重,下次不要来了。”
这样的人,梁秋雁自然不可能让他做自己女婿。
她开始不让梁冰出门,谁知女儿砸坏门窗、砸碎她的菩萨,以割腕自杀相逼,铁了心要和那个男人结婚。梁秋雁苦口婆心劝说不动,流泪教导无用,最末在捡拾地上的观音碎片的时候,她终于勃然大怒,放出狠话:“你要他那个丈夫,就不要回家见我!”
女儿的离开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梁秋雁至此终日恹恹,一蹶不振,却还是给她寄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但也没见她上门,孤苦伶仃的家中只有菩萨与自己相伴,微笑着听她诉说不完的苦楚。后来再见,已经是姊弟出生之后。
当时梁秋雁心怀怨怼,不让梁冰进门,也不接她打来的电话,唯独见她一双外孙才堪堪心软。两个孩子漂亮可爱,聪慧乖巧,一声又一声的“阿嫲”让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亲人温情这种温情,父母没给过她,丈夫和女儿更没给过。她期盼许久的陪伴和关爱,终于在她白发渐生之际来到。
可惜命运捉弄,老天爷再次夺走了她来之不易的幸福。梁冰离婚后,独自一人南下挣钱,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们。这一次的打击彻底压垮了她,她不明白这一生含辛茹苦,换来的怎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开始质问菩萨,向祂抱怨,向祂哭泣。一次痛哭之后她没有立即爬起来,而是浑身脱力,抽了一身筋骨似的,趴倒在散发泪水酸苦气息的褥子上。等到勉勉强强佝偻起身,她望向镜子,发现自己已经衰老得不像话了。
观音仍在微笑。
有时这微笑令梁秋雁不解,菩萨在笑话红尘中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吗?有时又给予她希冀,期待还有苦尽甘来的日子,那时候她会给祂献上最虔诚的祈祷,恭恭敬敬给祂上香。
许是她的祈祷打动菩萨,祂把再次摆脱孤独的机会赐予她。梁冰在一个暴雨滂沱的下午找上门来,拖着湿淋淋的长发,跪在地上忏悔,恳求她替自己死去的前夫还清巨额债款,不然两个孩子将被债主卖掉。梁秋雁低头望着已成为母亲的女儿,叹息一声,一生的苦楚和怨气都像在这叹息中悠悠遣空了,尽数化为烟尘。
“你这样又是何必?我会尽全力帮忙的。”
她当天就找人变卖厂房和产业,只留下两栋老房,一栋在鲤港供她养老,一栋在鹭州,供姊弟俩日后读书居住。
劳累半生积蓄的钱财,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但她从来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