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徽两手撑住脸,依旧看着书,只不过脸越埋越下,直至低到书页里。

这些话她平日不是没有听过,可不知怎么,今天格外让她难过。手中的书翻几页便看不清楚,全笼罩着不知哪里来的雨气,积攒在眼眶,从她脸上向下淌,浸湿了满页的文字。

下午放学时,她心情仍是闷闷,不过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梁遇,又短暂地开心起来。

意外的是,她走出教室门,竟然看见父亲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外面等她要知道他此前从未接他们放学过。

“今天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父亲用空着的手牵住她,和颜悦色地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想。

父亲换上一身笔挺西服,发丝每寸都打理齐整,站在其他疲惫不堪的家长旁边,更加光耀夺目就和家里富裕的时候一样,他从来都是俊雅高傲,尽管背后总有人嘲讽他“吃软饭的渔村仔”。

她鲜少见他笑,这美丽的笑容在他脸上显得些许不真实,反倒令人不安。

他带两个孩子到镇上最好的海鲜酒楼,点了一桌子的菜,全是肉肥汁鲜的海产,有清蒸龙胆、白灼沙虫、鲍鱼炒饭。几个侍应在旁殷勤布菜,点头哈腰,看见茶杯空了就满倒上茶。

梁徽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心觉怪异,胃口反倒比平常差,只夹了几次菜,喝光父亲给她盛的老鸭汤,便再吃不下了。

“徽,不吃了吗?”父亲问她。

梁徽摇头:“吃不下。”

男人从鼻间发出嗤的一声笑:“不会享受。”

吃完饭,父亲却没有带他们回家,反而叫车驰向海边,租了辆汽艇玩。

以前父亲也经常带他们出海,可现在,他又哪来的钱?哪来的闲情逸致?

梁徽满腹疑虑,心神不宁望着佛青色的大海,雨后日落鲜艳欲滴,照着水面如被火烧,渐成燎原之势。

父亲问:“不好玩吗?怎么不见你们笑一笑?”

梁徽犹豫,低头轻问:“可是爸,我早上看到墙上有人写......”

听到她的话,男人神色一沉,但转瞬之间,又变为轻松的笑容:“哦,不用再还了。我们一起去另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船沿着海域越开越深,周围渔船渐稀,天色亦越来越暗,冒出几粒黯淡星子。

冷凉的咸风拍打在两个瑟缩倚靠的孩子脸上。

“到了。”父亲停下船:“下去吧,姐姐先。”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在海上么?

她紧紧靠着梁遇,一动不动,声线在风中细细颤动:“爸......”

男人眼神绝望,探手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像寺庙壁画上索命的罗刹:“没关系,不会太痛,咱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一块儿。”

梁徽费力挣扎,旁边的梁遇咬牙抱住她,但两个孩子怎么敌得过一个成年男人的动作。父亲喘着粗气,直接把梁遇推到一边,拖着她往海面拽。

她死死抓住船沿,力气逐渐在流失,眼泪失控般向下掉。

男人下了狠劲,一根根掰开女孩子细瘦的手指,欲推她的背入海。

但他没有如愿背后的男孩突然猛冲过来,借助惯性撞向他的腰,船只猛地剧颤,几乎要掀翻,两个人齐齐落水,迸溅出雪白的巨浪。

梁徽被晃得头晕目眩,待回神,她看向海面忽沉忽浮的两个人。碧绿的海水淹没过父亲的口鼻,他费力抬头,呸的一下吐出水,又要向她游来。而梁遇在他身后,猛地发力攀到他身上,使劲抱住他的脖子,无论他如何掐骂也不松开。

夕阳把海水染成血色,两人在这片茫茫血海中浮腾挣扎,惊起无数海鸟扑向天际,发出哀哀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