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重归神代,我也不觉得哪个普通人会?愿意回到?神代。”他蹲下去,冷冷注视着?觋充血外?凸的双眸。
“神代有?巫族,却不只有?巫族,还有?无数的妖邪异兽,随处可见的毒瘴与绝地。那时候的人们?考虑的不是吃什么饿不死,而是今天会?不会?变成其他种族的口?粮。你看我家巫祖和初代人皇的一生是荣光万丈,而我看到?的是他们?脚下的累累白骨,和千难万险才终于开辟出的宜居之地,终于养活的百万臣民。”
“咳、咳咳……”觋剧烈咳嗽着?,口?鼻喷血,“那、又与你我……有?何关系……”
连雨年长叹一口?气:“你看,我就说跟你讲不了道理?,你还非要问,浪费口?舌,也浪费时间。”
血液流过觋的眼睛,他再也看不清连雨年的脸,就连落到?额前,摧枯拉朽般摧毁他整副身躯的力量,也无法令他坏死的五感再产生什么反应。
他不能理?解连雨年的想法,不明白他强横如斯,为何还要关注脚下蝼蚁的性命。
自得到?巫觋传承的那日起,觋便抛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以“觋”为名。他渴望并追逐那份传说中的浩瀚力量,更向往那个巫族叱咤风云、开天辟地的时代,因此兢兢业业谋算一生,只为能够触及神代的天地,去碰一碰真正的巫族荣光。
其实他没想过要恢复神代的环境,他再是天纵奇才,也明白这?是个永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觋从来都很务实,他一直在做的不过是壮大自身,发展势力,努力变强。他要创造的是能让自己横行?于天地间的种种条件,他想成为的,也只是他所憧憬的最强大的那一代人族。
这?很切实际,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觋越是执念于他的目标,便越是疑惑连雨年的想法和甘于平庸的选择。
倘若他是丹澧,有?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机遇,这?样?的后盾,人间绝不会?是如今这?种一盘散沙的样?子。他会?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一统人族,而后带领世人登上更高的台阶,创造一段比神代初年的巫族更辉煌的历史。
他年青史落笔,定然会?有?一个时代以他为名,因他荣耀。
这?样?的想法伴随着?疑惑深深烙进觋的灵魂,以至于直到?连雨年将他脱离躯壳的魂魄攥入掌心,他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仍然兀自思索着?,既困惑不解,又觉得连雨年庸俗得可笑?。
上苍不曾善待祂的造物,连雨年这?样?的人,何必去管这?些闲事?
觋癫狂又悲哀地想着?,并未发觉连雨年将他的魂魄投进了某个术式当中,下一刻,灵魂被片片剜开、剥碎的剧痛汹涌而来,仿佛一只只自地狱业火间伸出的鬼手,怨恨而畅快地将他撕裂又拼合,啃食殆尽又重塑新生,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永无止休。
他想哀嚎,却无法发声。想自救,却无能为力。想死,却无从选择。
凡人之悲,庸俗之苦,他陷落在从不入自己眼中的寻常困境中,听死于自己手下的冤魂哀哭一万声,终于切身体悟个中滋味,迈开残缺的腿,走进他曾不屑一顾的人间。
之后不知过去多少年岁,几个日夜,觋忽然打了个激灵,那漫长跌宕的一生仿佛只是他倦极睡去后做的一个梦,此刻梦醒了,迟滞的感官逐渐复苏,开始向他还有?些迷糊的大脑传递种种不适。
因长时间剧烈奔跑而酸痛的双腿、胀痛的心肺,因许久没有?进食而泛着?腐蚀性锐痛的胃部,因鲜少有?时间进行?思考而变得迟钝健忘的大脑,因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而孱弱佝偻的躯壳……
觋茫然地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密林之中,藏在一个阴冷潮湿的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