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强压住打哈欠的冲动,愣是把眼眶都憋红了,却也不敢表露出半分,面上依然装的精神奕奕,时而与方卓点头微笑,端出一副谦逊后辈的样子。

又是一个时辰,终于,方卓也乏了。

“诸位早些休息,明日本阁与诸位在贡院见面。”

方卓起身、拂袍、整冠。动作流畅。

这是一个提示下属起身行礼的姿势。

接着众人纷纷极有眼色的起立:“恭送方阁老。”

就在方卓迈着官步,与顾琅擦身而过时,顾琅隐约察觉到方卓身上有一丝飘忽的脂粉气,很薄淡。正当顾琅暗中再次鼻翼翕动时,他不经意间看见,方卓肩头绯红的官袍上,有一小处不显眼的灰白,像是谁脸上的脂粉蹭上了。

于是顾琅目光悄然上移,打量起方卓的脸来。

方卓那张知天命的老脸,显然是一丝不苟的。

顾琅暗自冷笑。

举朝重文轻武,武将门第纵使封候加爵,也终究在文官面前惭愧三分。这也是顾氏一族落寞的原因。

可顾琅不禁自顾自地想,重的,竟是这样的“文”么?

当然,对这种惹人心中生躁的官腔不耐烦的,除了顾琅,还有一人。

顾琅正要撩袍迈过公堂门槛,肩头“啪”一下被人拍住了。

他本就心里不大畅快,被这一拍,便有些愠意上头,正想出言怼上个几句,便瞧见齐江春那一张灿烂的脸。

这下顾琅眉眼间的阴郁下去了些许,讽道:“玩马的也来翰林院做文章?”又拿皂靴碰了碰公堂门槛:“翰林院这门槛不行,得换。”

“哎呀,顾大人好生无情。”齐江春委屈道:“我来看看我哥,一打眼儿瞅见方老头子在说教呢。本来想着等他说完,来找你耍一耍,谁知他能说一个时辰!”

顾琅一听齐江春提起他哥,不禁收回了腿,正色道:“代我向齐阁老,齐大人问好。”

齐江春长兄官拜翰林院大学士,其父又是内阁首辅齐阁老,顾琅便严肃起来,收起那些玩笑。

齐江春却鄙夷的看他一眼:“话我带到!但你这模样还是免了,我真是看不得!当年上山下河的宣阳顾子琛呢?死了?”

顾琅冷笑:“约是死了。”

齐江春不应,拽着他道:“走走走,吃饭去。你就是被方老头子絮叨的。”

顾琅叹气:“不了,府里有人在等。”

齐江春一愣:“是那日打马时,带着的小相公?”

顾琅不想跟他扯叨:“是。你家有娇妻,不回家吗?”

齐江春敛下笑容:“你真当我是来玩儿的?有个事要告诉你。”齐江春压低声音:“走,去偏厅,一盏茶的功夫就成。”

顾琅狐疑地看他两眼,脚下却还是跟着去了。

已至下衙时辰,正厅没有几个人了,偏厅更是显得萧寂,四下俱静,偶有穿堂风吹动纸张的簌簌之声。

齐江春拉他坐下,低声道:

“我爹前几日回来,都黑着一张脸呢。”

顾琅本不欲多问,但眼下春闱将尽,约莫是有关的,便随口道:“有什么事了?”

“大朝会上,我爹自然不会说。他是等下了朝去御书房议事,弹劾司礼监的大阉他卖官!反正我爹是把下边儿人收集的罪状罗列了一堆。”齐江春也叹了一口气:“按照那些证据,如果搞到大理寺去,都已经能判个斩首了。”

顾琅蹙眉:“要斩司礼监的大阉,没那么容易吧。”

“可不是嘛,圣上像是还念着他大伴儿的旧情呢,没表态。”齐江春眉毛一挑:“你知道吧,圣上没表态,那是最可怕的,还不如直接表个态,让大家伙都明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