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说道：“娘亲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可除了言语上的安抚，皇帝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能多哄骗小太子一句，明日?娘亲就会回来。

小太子最终还是被强行抱回内室睡去。

他哭得累了，慢慢就睡了过去。

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个夜晚就过分漫长了。

夜间本来就有宵禁，现今是战时，不能盲目下封城的命令。

皇帝这一生习惯了将万事掌控于指间，他可以轻易地铺设天罗地网困住元慕，甚至可以用锁链将她永远囚在紫微殿里。

但做这些除了伤害她，让她更恨他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元慕是自由的飞鸟。

他是行将就木的落日?，象征的是腐朽沉沦的皇权。

即便?天下?在他的手中再海清河晏也没有意义，他永远都?只会独裁专制的帝王。

这些年来，与其说是他掌控了皇权，倒不如说是他被皇权所吞噬。

皇帝想?起多年前被废储的那个夜晚。

当时他想?到的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成为先帝那样的人，他要做圣明君主，要功垂千秋，要百世流芳。

但现今皇帝恍然意识到，他在和他的父亲越来越像。

叫贺兰贞的那个青年，不全然是他的伪饰。

在践祚之前，曾经的他的确是有着温雅和柔、芝兰玉树的一面，他在乎身边人的品行，他会谅解旁人的不易。

可是后来，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

做太子的时候，他会强诏一个已?经待嫁的无辜女孩入宫替孕吗？

他会那样病态地控制她、强迫她吗？

其实?他并不会。

那时候的他，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人。

但再怎样说，也比后来的他要强上百倍。

事到如今，皇帝已?经不再期盼强行将元慕带回来，他清楚地明白，曾经两情相悦的他们?走到这个境地，完全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只是想?要知道，他要做出怎样的改变。

皇帝在主殿待了很久，这里尚存元慕生活过的痕迹，帐幔内还留有她身上的芬芳。

他当时失血很多，没多久就昏了过去，但伤处并不算严重。

皇帝没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元慕对他还有旧情。

她只是很明白他的身份多重要，对这天下?的影响多深邃方才会如此的。

皇帝站在那月辉般光华流转的帐幔前，胸腔里的心脏却是越来越疼。

今天是元慕入宫的第六年整。

元慕可能不知道，也可能全然不在乎。

这一次他给她带来的礼物，是一份亲笔草拟的立后诏书。

钦天监已?经算过吉日?，等到来年的春天，便?可正式准备封后大典了。

然而?元慕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成为他的皇后了。

他欠她的凤冠霞帔，欠她的盛大婚宴，或许至死?都?无法再补上。

事到如今，皇帝只庆幸一件事，就是这一次元慕选择伤害他，而?不是伤害自己。

他这条命是没有太大价值的，她若是心再狠些，杀了他就可以直接坐上太后之位。

眼下?太子年幼，到时垂帘听政才是真?正的自由。

可是元慕对这天下?，总归还是怀着怜悯，她是经历过兵乱的人，所以总归不忍看这天下?再度陷入丧乱。

她没有杀他，完全不是爱他。

她只是单纯地爱着天下?。

夜色死?寂，皇帝站在空荡荡的宫殿中，至此他终于明白何?为真?正的无望。

但他可以就这样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