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起她的时候,体温比这夜色还要冷,面上的表情也很淡漠,有血的气息,黏稠带有腥气。可是庚盈听到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梦里的蝉鸣,一下,一下,带来夏风的静谧与清香。

好几年以后,庚盈被脑后的银针折磨得痛不欲生,也是她抱着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眼眶红红的。

是哭了吗?庚盈想,我这个小孩子还没哭呢,游扶桑你比我大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哭鼻子呀!

庚盈的吵闹是有原因的,后脑银针的压迫削弱了她的听觉,什么都听不清,嗓门自然扯开了去,即便尔后银针被取出,发育五感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吵吵嚷嚷也成了习惯。

别人眼里她是个一惊一乍的小孩子,发髻上一枚铃铛更是烦人得要命,有时候游扶桑也会忍不住给她下噤声咒,让她少说多做,缓缓性子。

但流亡那段时日,也是游扶桑坐在庚盈身后,照着清澈泉水,为她梳理发髻,摆正铃铛,和她说:“倘若有人追来,我与庄玄、青鸾出手就好。对了,昨日庄玄教给你的化形术学得如何了?你便依着她教的,变成小乌鸦,藏进我袖子里,我一定会保护你。”

“那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庚盈笑嘻嘻回应。

游扶桑道当然。

浮屠百年里一切都很安定,庚盈看着她从少年魔修成为万人之上的浮屠城主,庚盈始终仰望她。

浮屠城中,人人见了游扶桑都发怵,也就庚盈敢和她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也不怕游扶桑生气骂她打她,被揍了一脸青,庚盈还是笑嘻嘻,因为她知道,尊主不是真的生气。她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

她要追随她一辈子的。

但宴如是的出现让一切变得很奇怪。

妒忌吗?并不是,其实是一种不安,一种坠坠又惴惴的不稳定。

这个正道少主把浮屠百年的平静打破了,让庚盈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前所未有地慌张起来。

果然,宴如是带来了陆琼音的消息,消失了那么久的庄玄出现在牵机楼,浮屠生死,意义重大,游扶桑一定会去追查;正邪有异,所有人被陆琼音牵着鼻子走。

啊,对哦,庚盈想,青鸾姐姐在得知陆琼音与庄玄或许是同一人的时候,便是马不停蹄奔向牵机楼了。

如今宴如是回去正道了,但并不意味着一切会归于平静,反而,只是一个开始。

迟钝如庚盈,都料到了此中风云诡谲。

从庸州回浮屠,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庚盈栖在游扶桑肩头,看着她,忽然默念起几个时辰前送纸条入锦袋时许下的愿望。

她许了什么愿?她能许什么愿望?

不过是许愿“尊主,游扶桑,长命长生,平安快乐”。

柳条、杏花、桃花、槐花、石榴、荷花、凤仙,庚盈的祈愿有条不紊进行着。

直到第六日,庚盈从浮屠殿外的荷花池里湿淋淋地爬出来,掂着口袋里两只莲蓬,虽是盛夏,风吹过还是有些冷。

庚盈一哆嗦,站到太阳底下,身子还未回暖,却忽然看见脚下一抹颜色,白缘青羽,灵韵熟悉。

是青鸾的羽毛!

灵韵太熟悉以至于以为在做梦,庚盈把莲蓬收进衣袖,揉了揉眼睛,弯腰拾起羽毛,四处张望着。

浮屠夏日景致不变,风里有什么影子动了一下,庚盈想追,可吸饱了水的衣衫湿漉漉沉甸甸的,步子根本快不了,她焦急地拧了把袖子,视线还追着那只若隐若现的影子,她听见水汽湿答答地向下落,青鸾回浮屠做什么?该追吗?庚盈不知道,也许青鸾真的叛变了,那么这便是一个陷阱。

庚盈难得地冷静下来,我不能追,她想,我该去禀报尊主,与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