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雪白得像杏花,梳着羊角辫的女孩趴在窗边,见了雪,开心地说:“嬢嬢,下雪了!”

白雪落在她的长命锁上,随即消融。

那一年冬,无人再过问旧时的鬼疫,她们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跨新年,茶楼人声鼎沸,酒肆觥筹交错。满街张灯结彩的红,大片的红色让她们觉得害怕也觉得刺眼,于是只是饮酒,并不说话,杯中的酒映出许多少年白头。

但渐渐地,她们也老了。

这世上总是四季常变,世事更迭,新绿覆盖旧红花。青山依旧在。

永远有人高朋满座,永远有人得意春风,新人不记得旧事,歌舞升平,笑语盈盈。可是无人见新人笑,旧人哭,青山依旧锁残梦,乱红飞尽埋旧骨。

偶尔春风过,把一些尘土吹起来。那些尘土里,或许有当年枯萎的红花,或许有某对早已生离死别的鸳侣腐朽的信物。但没人在意了。活着的人只看得见眼前的繁华,听得见眼前的笑语。

新王朝建立第十七年,游扶桑体内的煞芙蓉开始盛放。

旧的芙蓉死去彻底,新的芙蓉花才开始催动,在体内保护她阴阳平衡,可运用魔气,又不被魔气侵蚀。游扶桑曾问过宴如是,宴如是可会为她昭告天下,如她曾为她写出告天下人书。彼时宴如是并回答不上来。只是现下,第十七年,故去的仙首终将全部修为以煞芙蓉为介留给她,再不用喂饮芙蓉血。

她死去的第十七年,游扶桑仍是夜夜噩梦。她梦见蓬莱新雨,梦见二十年前的仙首封禅,那个可怜的泪人儿在她怀中几近入魔。梦见宴门烛火,残忍的烛火划过裸/露的身体,那人又在哭,但施舍一个吻,也会变得十分乖巧。梦见春风高楼,她们擦肩而过,无人认出对方。

而后游扶桑醒来了。

此中的许多年,她都住在清都外的山庄里。

青瓦檐角悬着风铃,春苔漫过苔阶,石灯枕松听雪。竹帘外夏有荷花,秋有红柿,冬有梅花映雪白。

她醒来时,天色微明。她犹记今日是清都神女殿讲经诵禅的日子。

游扶桑于是走去神女殿,金碧辉煌,精美绝伦,她停在殿前,望向那楹联,“应作如是观”。香客请愿的书卷里,人人都在称道神女,即便不曾目睹神女事迹的人亦可夸夸其谈。

“仙首有大慈悲。乐众生乐,苦众生苦。”

写出这一句后,游扶桑提着朱砂笔,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她只好放下笔。

立即有别的香客将书卷抢去。

孟婆化作的老尼正在诵经,她说,神女生前有极风光的一生,不曾失意过。

殿中神像垂眸,端坐在高台,玉雕的面容沁着无瑕的天光,月华点在瞳孔。冰绡的华衫,是她生前常穿的九曲月明,风露黄昏;银弓斜倚膝侧,弦上凝着经年霜色,青金石箭镞半掩在流云纹袂间,清都的工匠下了心思,连着神兵弓箭都仿得那样相似。

神女容色清美,眉目含笑,那么静美,那么温和,仿佛能就这样安静地存在过千年万载。

殿里檀香袅袅,信众虔诚跪拜,俯首时,琉璃窗棂漏下的碎金正沿着香径,静静流淌。

“福神保佑,无病无灾。”她们齐齐说道。

游扶桑站在那里,未有跪拜,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心中只想:被敬为神,建了神庙,供起神像,那又怎样?可她死去了啊

可她死去了啊。

老尼的诵经声回荡在殿中:「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游扶桑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的目光在岸边一串明灯烛台上逗留。

「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