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清都, 业已恶鬼肆虐, 残肢腐肉随处可见, 拖着坏躯的恶鬼四处啃咬,连宫墙陈尸白骨上悬挂的片片肝肠亦不放过,大口啃食起来。一如贪官搜刮民脂民膏。

这一场大害,史记载为“鬼疫”。

宫殿的龙椅下,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以森森白骨手紧紧拉拽着龙角。仿佛一个绝不愿意退位的旧帝,死也要死在皇位下。

载为“鬼疫”,不敢写人祸,于是只说天灾。若是人祸,便有太多需要担责了;官兵守城为何不力?城门洞开,游魂纵横,疫病蔓延,军民死伤,当真只是天意?贵妃下令焚尸,为何执行总是有疏漏?药石无存,病者弃置,令出多门,阳奉阴违,难道只是鬼神作祟?官家监管问责,莫非也是有心无力?推诿塞责,讳疾忌医,坐以待毙?为何只是等死?

也只能是等死。

姜禧于是想,人到哪里都一样。

当了皇帝,成了仙,人性却不变。

如这般推诿,仙门给了她们再多神兵利器,她们也无法自救。

那些防护的符箓,本意让官家贴上城墙惠及百姓,可姜禧一路走来,竟发现贴在城门外的符箓,还不如高官朱门内马圈外贴得多。

不过,即便如此,高官骏马仍是死伤惨重。

多少高官散尽千金,在仙门外长跪不起,只求一个庇护之处。

可惜千金于仙门无用。

更何况大小仙门自顾不暇。

这鬼疫又被姜禧掺一脚,鬼王潜伏人间,鬼的怨念连活人都附身,如今早没有多少甚至清明的人了

唔,姜禧想,眼前还有一个。

皇贵妃。

龙椅上的金漆已然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色。龙椅珠帘后,贵妃警惕地看着她。

见姜禧踩碎了龙椅下的尸骸,又要踏上龙椅,忍不住出声制止。

姜禧却快她一步问话:“王朝都要覆灭了,还担心皇位是谁在坐?”她走近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贵妃,渐渐俯下身,用帕子轻擦去贵妃脸上的污渍,极尽温和地说道,“我大可以赐你一片帝王的陵墓,让你死后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给你一个贤君的名,让史官说尽你的好话。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凡人今世造孽,来世投胎作猪狗。一只在上一世颇具贤名的猪狗哈哈哈。”

姜禧笑得很欢快,直起身,头仰起来,面上喜悦,散发着与整座鬼哭狼嚎的宫殿十分违和

却也契合的气息。

很快又止住。

她看着贵妃,面无表情地说:“娘娘,你活不久了。”

贵妃不认可:“我与周聆掌门约定好,就在此处待她。”

姜禧佯作讶异:“周聆?那个孤山二小姐?来的时候我觉她碍事,顺道杀了。”

贵妃瞪圆眼睛:“你!”

姜禧这才摆手:“说个玩笑话。看来你也不信任她,她的废物有目共睹。”姜禧站起身,衣摆扫过贵妃的脸,“我不打算杀你。”

姜禧走出宫殿,声音却悠悠传来,“不过您记住,龙椅再如何贵气,也只是一把椅子。既是椅子,那便是人人都能坐。”

“娘娘,活着吧。活着,看着这一切。”

城外鬼疫漫长地肆虐着。

四合的暮色里街道血色蔓延,四处是游荡的“人”。步履蹒跚,双目浑浊如死水,涎液从嘴角淌下,划过腐烂的皮肤,留下暗褐色的痕迹。

钟楼的拐角藏匿一个素衣的妇人,她正瑟瑟发抖,紧抱孩子。

孩子小脸苍白,在发高烧,神智不清地哭泣。

妇人低垂了头,温柔地轻抚孩子的发丝,如同过去千百个日日夜夜她哄着孩子睡去电光石火,钟楼下有人撕咬,溅起的污血淋了她半面妇人的动作陡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