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半,斛律骁压下那些莫名的心思,命人将谢氏安置在一战车之中,随他一道入城招降。

寿春城下,烟波已平。硝烟还未完全散去,处处皆是还未及清理的密密羽箭与折损的云梯、投石车等,尸体垒成人墙。

秋日的日头懒洋洋的,照得寿春城的断壁残垣衰破不已。

各个关口都已换上了齐军把守,寿春百姓被隔绝在道路两侧,个个蓬头垢面,死气沉沉。

待主帅车驾驶来,人群开始稀稀拉拉地跪下去,更多的却是仰着头麻木地望着他们,被齐军以眼神警告后,才不情不愿地跪下行礼。

战车并无车厢作掩,只有一柄青铜伞遮风蔽雨。百姓很快发现了身在车上的长

官遗孀,惊声四起。

“哎,那不是刺史夫人么?怎么会在胡人军中?”

“陆使君尸骨未寒,他这妇人,竟这么快就降了杀夫仇人吗?”

“也许未必是投降呢……我看那齐军主帅也是个小白脸,莫不是这妇人水性,已跟了胡人吧?”

“可打仗都是男人的事,和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便是夫人降了也是情理之中……”

底下的议论声窸窸窣窣,无不是对谢氏的指责与猜忌。一方面,惊讶这妇人竟在使君尸骨未寒时便与胡人搅在一处,一方面,也觉得既然刺史夫人都降了,自己又何必死心眼。于是人群或气愤,或无奈,或叹息,倒都随着车驾的前行渐渐下拜,气氛一时凝如寒云。

斛律骁下意识去看那妇人神情。

纵使底下议论四起,她也依旧置若未闻,素面上古井无波,让人疑心是否是具泥胎木塑。

他心中说不清是何感觉,待车驾入了淮南刺史府,便命人将那些百姓之中寻衅闹事的硬骨头,留给她去招抚。

自己则命下人搬了把藤椅,身在刺史府的二层阁楼上,又派了人去查她。

寿春久经战乱,城中伤亡惨重,十不存一,剩下的自然仇恨齐军。

又都是些青壮男子,是而瞧见被齐兵簇拥着的刺史夫人,惊讶之后,悲愤万分。一人激动地质问道:“城池初破,使君战死,我等正欲与贼人死战,夫人却缘何这么快就降了胡人?”

“夫人乃是妇人,贪生怕死不足为奇,何故却要来劝降我们!我等全家都死在胡人手里,如今,誓与贼人势不两立!”

“是!势不两立!”

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对着谢窈发难。

这些尚算是好听的,剩下的,无不是唾骂她杨花心性。既是跟着那胡人一道入城,定然是已献身于胡人,苟且偷生。

那些个谩骂,便是他一男子听了亦觉得刻薄刺耳,皱了皱眉,又转目去瞧楼下院中招降的情形。

那妇人脸上却仍是一贯的冰雪颜色,等他们声音小了下去才开口:“先夫身为一州之父母,未能庇佑你们,本就是他之过失。眼下战事已定,既是天意,死者已矣,生者也就只有遵行。我既身为他的未亡人,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去送死。”

“我呸!你这个水性妇人!别是你自己贪生怕死,便想推我们来投降!我宁死也不愿投降!”

“对!宁死不降!”

院中群情鼎沸,几乎挣脱齐军的枷锁要对这可怜的妇人施以拳脚,被齐军拉住了才作罢。

却仍是谩骂纷纷。阁楼上,斛律骁听得无名火起,提剑欲起,又生生抑下,只等那谢氏自己去应付。

这本是梁国之事,与他又无关。她既求他放过这些硬骨头,就该自己去摆平。

这时,十七送了从谢氏房中搜出的物什来,竟多是书卷。除此之外,也都是些常见的生活所用,并无可疑之处。

“问过了吗?她往日里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