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搬离了福宁殿,但宫女内侍还是帮她留着那个房间。她依然日日前来照拂皇帝,在他晨起上朝之前,总是看到她已经帮他理好一切,含笑站在床前等候他起来。
他问她需要什么,她总是摇头。于是他让人去找她的家人,那些在八岁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的亲人们。
她的母亲,在改嫁之后不久,被丈夫卖给了一个南方富商,已经再也没有下落;她的大姐,因为丈夫酒后每每对她拳脚相加,四年前投水自尽;她的二姐,在送过去当童养媳的当年,因为做事手脚不麻利而被婆婆一壶滚水泼到身上,全身溃烂,拖了一两个月后病死了。
她如今唯一可寻的亲人,唯有在川中当小官的伯父张尧佐。
张清远把外间呈进来的那些消息都丢在熏炉中烧掉了,她含着泪说:“官家,不用了,我家人都不需要我了。”
她想了想,又说:“或许我能在官家身边伺候,是夺了全家人的福,成全了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到那年白露时分,皇帝彻夜未归。宫中一夜慌乱,直到第二日午间,在福宁殿门口站了一夜的她才看到,皇帝带着一个女子回来了。
他不假手于人,亲自将她从车上抱下。
那个女子还在昏迷中,躺在他的臂弯中,散乱的青丝垂下,几乎曳地。
张清远抬手将她的头发收拢,轻轻又放回她胸前。
他没有看她,只抱着她进去了,在他居住的福宁殿内,在他自己的床上,他自己照料。
张清远这才觉得,等了一夜的自己,真的很累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一夜,比以往她守过的所有夜似乎都要漫长。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后殿,坐在榻上呆呆看着窗棂上雕刻的九节缠枝莲,觉得自己疲惫极了,累得几乎无法躺下。
她只能靠在榻上,将自己的脸埋在手肘中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就像当年,她父亲去世时,母亲疲惫至极的那种姿态她茫然地想,果然,没有变化,没有苍老。
虽然昏迷不醒,虽然苍白折损,但她依然是张清远九岁时,在星月之光下看到的那个少女。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多年前,蔷薇对她说过的,把圣上迷住的狐狸精。
这些年来横亘在自己心口的痴恋与仰慕,多么微不足道。
在她出现的这一刻,自己所有的年华和时光,都化为灰暗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