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她一下,然后便扭过了头去,说:“朕不喜欢小孩子。”

见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杨太妃掩口而笑,又说:“这孩子多可怜啊,连个名字都没有,官家给起一个?”

小皇帝想了想,目光落在阁内一盆正在开花的寒兰上,说:“兰花幽香清远,就叫她清远好了。”

张清远赶紧按照大家的示意,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给小皇帝行跪拜礼:“多谢皇上赐名。”

然而,给她赐了名字的小皇帝,她后来就很少见到了。

那年冬天,她的养母贾氏一病不起,未到春天便已撒手人寰。她死后依例焚烧尸骨,被送出宫去埋葬。张清远哭着送别阿娘,规规矩矩供了灵位,晨昏上香。贾氏的旧友都叹息,说贾氏也算命好,若没有及时收了这义女,这一世只能这么孤零零地去了。

没有了贾氏照拂,从此宫中她就是一个谁也不熟悉的九岁孤女。

她被分派去做佛堂守灯的宫女。佛堂就在保庆殿后,杨太妃虔诚,每日会来诵经。

佛前的那盏长明灯,自然是永远不能灭的,还有堂中八盏落地千枝烛座,十六架地涌金莲荷花盏,三十二挂龛中灯,全都要昼夜燃烧,不能熄灭。

与张清远一起守灯烛的宫女名叫菡萏,她与杨太妃身边的近侍交好,于是她守昼灯,张清远守夜灯。

白日里杨太妃来的时候,菡萏挑着灯焰,侍立太妃身边;晚上夜深人静,张清远一夜一夜静挑孤灯,无人得见。

有时候,晚上守夜实在太过寂寞,她只能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中,走到殿外,侧耳听着暗夜的风声。

甚至有一次,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沿着内宫城的高墙一直走,走到隔绝内外宫城的那道大门处,才被侍卫们拦住,不许她再出去。

她悄悄趴在宫墙处的小窗上,看着外宫城。

比内宫所有殿宇都更为宏伟的五座大殿,在夜色中沉默地排列成一行,矗立在高大的殿基之上。夜深了,只有一两个偏殿内尚有灯火,那是各殿值夜的官吏,与她一样守着孤灯。

她看见从仪元殿内走出两个人,踏着满地的银辉并肩走下高殿,坐在台阶之上。他们说着话,有时看着天空的月亮,有时看着宫殿影影绰绰的黑影,有时看着对方。

一个是穿着官服的男子,温润柔和,在此时的月光下,如同玉石一般淡淡生辉。一个是穿着件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沐浴在此时的星月之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清灵至极。

张清远便跑到门口,对着阻拦她出去的侍卫扬起小脸,指着那个少女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出去,可她就可以呢?”

侍卫们看了那个已经走入黑暗中的少女一眼,脸上都露出奇异的表情。有一个挥手说:“小孩子懂什么,没看见她的衣服吗?她不是宫里人。”

她这才想起,那个少女穿的衣服果然不是宫装,轻罗窄袖,应该是民间少女的装束。

她眨眨眼,也不懂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可以和学士一起在殿内值夜。侍卫们又叫她回去,她也忽然想起来,走的时候好像开了一扇窗,怕殿内的油灯被风吹熄了,赶紧又提着那盏孤灯走回去。

走到佛堂内时,黎明破晓,长天欲曙。

她去窗台上捧进太妃用来承接露水的那只玉盘。每一夜它都只能凝聚出薄薄一层夜露,在清晨来临时,她去收取来添在菩萨手中的净瓶内。

静静盛在碗中的露水反射着朝霞的光彩,玉盘晶莹剔透。她捧着盘子时,眼前忽然闪过星月之光下那个少女的模样。

她在心里想,是不是总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光彩四溢,照亮看见她的每一个人。

即使只看过一眼,依然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