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震,杨崇勋做枢密副使已经十余年,京城兵马为防常将而换了好几拨枢密使,他却兜兜转转一直在京都军马司中,不能不说母后是有意为之。不知他如何看待现下。
我轻描淡写地问:“什么话?”
“臣与他讲到太白星在白天出现的事情,担忧司天监说的变数。臣假装无意,说‘有杨枢密使在,料来无妨’,他神情当场就变了,勉强应道:‘是副枢密’。臣看他脸色黯然,内中必有怨愤。又试探说,‘你随太后多年,现在皇太后年岁已大,颇为倚重,将来也是我朝重臣’,他低声叹道:‘山陵使而已。’”
吕夷简讲到这里,停下来看我,我心里不舒服,想母后身边人,除了钱惟演就是他了,现在他却只想着母后去世时他是近臣,恐怕将留守山陵,无人提携。
但我总要替母后留点面子,所以只说:“大约是一时口急吧,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请皇上恕罪,臣在想,杨崇勋此人近乎小人,熟知趋利避害之术,他不一定是失言。”
这样,那就是故意向我们示意的。
我是不喜欢杨崇勋,但是,也不一定就不需要他。
于是我点头,随口说:“杨副枢密多年劳苦,为我朝奔走,原就应该是去掉副字了。母后起用姚潍和,考虑甚有不周。”
“皇上所言极是。”吕夷简应道。
现在,大约他已经从吕夷简那里听到我这句话了,因此对母后越发恭敬。
所以我就是不能喜欢他。
然而,和他一样,我想我现在私下做的,大概也是母后不会喜欢的吧。
但我没有办法。我已经长大,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她这样厉害。
幸好现在不是大唐了,恩惠可以笼络很多人,可她没有高贵的门阀,在朝中的那些势力,都不是她至亲的人,没有理由为她付出那么多。
她以前再多的心血,恐怕还是浮萍,待风来秋到,选择也就到了。
朝廷不是我们的,是士大夫的,没有长远的好处,他们有什么理由扶助一个女人?他们答应为母后的父亲避讳,也答应母后乘坐大安辇,可那是因为没有触及他们的根本,是可以忽略的。
更深的,恐怕母后再拿不到。
她恰恰就是像警告我的那样,根基动摇了啊。
我想大概聪明如母后,也许是不会不知道的,她已经无能为力了,还政是迟早的事情,可她还在犹豫什么呢?
母后又不是不识时务到需要臣子撕破脸皮的人。
或是她要等到,连从小就唤她大娘娘的我,也与她扯下温情的面具。
陪母后回到崇徽殿,我向母后告了别,马上到东殿去。
我的脚步太快,伯方只能在后边小跑着追我。
在回廊转角,一眼瞥到母后在檐下含笑看我。
不觉脸红了一红,像我十三岁时一样,觉得难为情。
她今天脸色好多了,不再像鬼一样惨白。
她倚在窗口用雪色晶莹的手指甲去逗外面芭蕉上的一只小虫子,那虫子碧绿通透,生了一些茸茸的毛,说不出的诡异美丽。
她则将虫子举到面前看,长长的睫毛偶尔一闪,眼睛里暗淡的水雾就朦朦胧胧地波动。
碧绿的虫子和她漂亮的手在一起,在外面芭蕉绿森森的颜色中,剔透生彩。
她转头,瞄到我站在门边盯着她的手看,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到红葶前面,在泥土中挖了个洞,把虫子丢进去,然后用土埋掉。
我到她旁边,跟她到外面的池子里洗手。
“兰花需要肥料的。”她这样说。
我蹲在她旁边,看她的手在水里影影绰绰,她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