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泪水终于决堤。

她不一样?,她与所有?人皆不同,未骂他卑劣,未说?教道?理,未施舍怜悯,甚至未苛责他改过。

她只是无声?的告诉他,人生万般不由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错的是这世道?,而不是想活下去的人。

王狗儿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将那?几枚铜板珍重藏进怀里最贴身处,挣扎爬起,一瘸一拐朝着米铺方向走去。

·

她继续前行。

她曾于一偏僻村落,撞见?地痞强夺孤寡老妪仅存的半袋粮种,锈剑拍在为首者?腕骨,痛得他抱手哀嚎。

她未取性命,只将粮袋拾起,轻轻放入老妪颤抖的手中,对那?几个地痞道?:“若再犯,下次碎的,便是髌骨。”声?音清泠,并无狠戾,却令几个壮汉连滚带爬遁走。

她亦曾途经一处被小妖扰攘的山坳,那?妖物不过初开灵智,形似山魈,喜于夜间窃食家畜,惊扰妇孺,村民集资请来的“法师”,只会装神弄鬼,骗钱即走。

与应循着妖气,于山涧旁寻到它时,那?山魈正抱着偷来的鸡,警惕瞪她,龇着牙,凶戾眼神中杂糅一丝懵懂的惧意。

她未拔剑,只静静与它对峙片刻,然后从随身布袋取出一块风干肉脯,轻轻抛去。

山魈嗅了嗅,抓起肉脯,又看看她,最终抱着鸡飞快窜入山林深处,再未回村骚扰。村民只当“法师”显灵,对着空茫山坳方向焚香叩拜,与应早已悄然离去。

她教过被山贼掳掠后逃出的女子,如何以削尖木棍刺穿他们的眼窝,她帮过被地主逼租的佃户,在荒山开垦能活命的薄田,她为因战乱失怙的哑女,寻到一户愿收留她做针线的善心老夫妇。

她帮过许多?人,不求回报,不留名姓,手中那?柄锈剑,愈用愈顺手。剑身的斑驳锈迹在一次次挥动磨去黯淡,露出底色。

手腕翻转间,滞涩渐消,破空之声?虽不凌厉,却带上返璞归真的沉稳精准,直指要害,点到即止。

她是行走于乱世尘埃中的一柄钝剑,沉默地斩开荆棘,为挣扎的众生,劈开一线微光。

镇外河畔,有?一间废弃的土地庙,虽破败,尚能遮风。刚踏入庙门,身后传来苍老激动之声?:“恩人!恩人留步!”

与应回首,见?一白发皤然老者?,在年轻后生搀扶下,颤巍巍追来。

“恩人!是您!果真是您!”老者?挣脱搀扶,作势便要下拜。

与应眼疾手快,上前稳稳托住老者?手臂:“老人家,使不得。”

“使得,使得啊!”老者?泣不成?声?,紧攥与应衣袖,“小老儿姓李,河下游李家村人,去年发大水,村子淹了大半,是您!是您救了我?那?压在房梁下的小孙儿,您还?……您还?给了小老儿半袋米,让全村熬过最难的日子!您不记得了?您当时……您当时身上还?带着伤!”

与应看着老者?沟壑纵横的脸,她确曾路过李家村,顺手自倾颓屋宇下救出一孩童,又将所携口粮分予断炊村民,当时手臂被断木划伤,小事而已,早已愈合。

“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挂怀。”她温声?道?,欲扶老者?起身。

老者?却执拗不肯,泪眼中满是虔敬感激:“恩人!您……您是菩萨吧?是老天爷派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小老儿回去就给您立长生牌位!日日供奉香火……”

旁侧搀扶的后生,及几个闻声?围拢的镇民,目光充满敬畏。

“菩萨?”

她缓缓摇头:“我?非菩萨,我?只是一个……来回应你们的人。”

众人愕然。

回应?回应什?么?回应这无涯的苦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