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应声,郡守皱着眉又问了一遍。识茵冷汗都落了满背,她低着额汗涔涔的头,不言。
厅堂内的死者头盖白布,白得刺眼,她却看也不敢看她在心里拼命地说服自己,这时候不出声是对的,事情捱过去就好了啊,她只是个弱女子,她出什么头呢?她说话有人信吗?反而会让自己和伯父伯母他们陷入无穷的麻烦!
可……人命关天的事就这般草草结案,她难道真的要坐视不管吗?
而让无辜者枉死,她的良心,真的能安定吗……
识茵心下一片恍惚。
这时已有郡府里的掾属注意到她,凑到郡守耳边悄悄说了一通。郡守皱眉,刚要召她,却见那怯懦的少女忽然自己抬起了头,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是我。”
“我说府台判的不对,这样判不对。这不能草草判定为互殴,更不是过失杀人!”
满堂无声。
众人目光如炬,郡守更是勃然大怒:“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本府办案,岂有你一介女流之身插嘴的份儿?”
“来人,把她给本府轰出去!”
“且慢。”秦衍却开了口,“瞧这位女郎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有一番见解,人命关天的事,郡守何不听听呢?”
这又是哪里来的刁民?
台上的郡守火冒三丈,但见他龙章凤姿仪表不凡,像是哪里的大人物。保险起见,他强压火气顺势下了这个台阶,转向识茵:“好,那你说说吧。”
秦衍又转向识茵:“别怕,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秦伯父的语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意外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威严肃穆。识茵心里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她道:“《魏律》里将杀人的类型分为七种,谋杀、劫杀、故杀、斗杀、误杀、戏杀、过失杀,这几种杀人的罪行都不同,所以首先需要判断的是其中哪一种。而他们的主要差别则在于杀人者的主观意识,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是长期蓄意还是偶然发生。”
“如果是偶然发生争执,一殴一击,意外而死,那么可以算作斗杀的过程中过失杀人。可如果是案发前就已存在怨怒,已经对受害者产生杀心,又故意以相骂等手段挑起争斗,借机将人打死,这就是谋杀。”
“这位男子口口声声说是互殴时的过失杀人,若府台认定互殴情节成立,应向他身上验伤,不可单凭其一面之词认定是互殴;其次,在女子死亡之前,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依然继续下死手,这就不能算是不小心将人打死了。”
“所以,这不是过失杀,这是谋杀,《魏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杀者,斩。’若依府台原先杖责三十的判定,将来案卷呈到大理寺复核,是可能受到责罚的。小女子也只是为府台的前程担忧。”
“还请府台明鉴!”
这番话说完,落针可闻的大厅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拊掌声,又若海浪涌动,经久不息。那杀人的中年汉子早已是愣在原地,继而痛哭流涕地向高坐堂上的郡守嗑起头来:“府台明鉴啊,府台明鉴啊,小的是过失杀人,不是谋杀……”
郡守却是汗涔涔地抬袖擦着额上的汗,对一旁的掾属道:“去,把《魏律》找来,看看是不是她说的这么回事!”
不必看了。秦衍在心中道。
他自做太子起便在华林园中听讼,对《魏律》早已熟稔于心,自然知晓那孩子说的是对的,但除却对律法的熟稔,更难得的却是她有对律法的辩证思维。
他赞许地看了识茵一眼,捏了捏妻子的手:“这孩子,很不错。”
有学识,有善心,还有一份敢于打抱不平的胆识和勇气。真难让人相信,这会是个父母俱早逝、寄人篱下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