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数丈,他遥遥向女郎敬了一杯,收回视线,不再看她。桓微搭在酒盏上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他还是这样体贴,记着她不能饮酒。

谢沂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眸色加深,起身道:“仪简替女郎回敬殿下一杯。”

说完,也不顾慕容衎骤然转冷的神色,自顾饮下。谢珩笑眯眯地捋着长须,这些青年郎君呐,争风吃醋的样子,可真有意思。

崇宁帝却又开口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趁着今日,朕叫来了桓家另两个还没议婚的女儿,贵使若实在想同桓氏联姻,可从她二人中挑选一人。”

这就是崇宁帝所打的主意了。桓氏再怎么势重,他也是名义上的天子,没道理天子嫁女臣子却反悔,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桓氏席位上,桓萝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桓芷却眉目幽幽地看着桓微。吴王就是袁燕持,袁燕持就是北燕吴王,不知她把这件事捅出来,桓微会怎么样?

必然身败名裂吧。

她美目微眯,笑容诡秘阴冷。

慕容衎并不领情,婉言拒绝了。崇宁帝便不再提此事。一时席间上菜,珍馐如流水往桌上端。既有江北人常吃的牛羊肉,也有江左偏爱的莼菜羹鲈鱼鲙及各式寒具。这样尴尬的宴会桓微不想多待,借口更衣离席,离开时,想起给谢沂备的那个穗子,手指轻勾,暗暗拉了下他的衣袖。谢沂唇角忍俊不禁地一扬,借饮酒掩过了。

慕容衎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尖锐一疼。

庾皇后派了两名宫人跟着桓微,盛夏已过,华林园中风景犹好,松柏苍翠,合欢、紫薇竞相争放,鸟语花娇。桓微一个人在园中走着,到了非鱼池地界。她登了水榭,坐在美人靠上皓腕斜斜枕着栏杆,看着池中杨柳映水红尾簇簇。不多时,谢沂便来了。她略有些埋怨地嗔他:“你应该晚一点的。”

她才一离开他就来了,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母亲是她把他约出来的么。

今日宫宴,她盛装打扮过了,头上钗环珑璁,身上是繁复的杂裾垂髾服,裙长曳地,飘逸华美。娇懒倚在美人靠上的样子,正如探入亭中的一枝娉娉袅袅的月季。谢沂薄唇微微含笑,“女郎有何事。”

庾皇后派来的宫人远远站在园中,桓微倒不怕她们瞧见,“这个给你。”

她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色穗子来,递给他。

这个穗子,是她那日看见他玉穗勾了丝后就留了心要做的。她不常做女红,却也会一点。选的是上好的冰蚕丝,花了她一个晚上。

起码,以后不会那么容易就勾丝了。桓微想。

谢沂微愣,重来一世,他从没有想过她还会做东西给他。伸手去拿时手便僵了一瞬,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桓微脸上绯红,轻轻挣脱了开,转过身不言了。

谢沂将那枚穗子握在手心,心中恍如蜜糖淌过,良久之后轻轻启唇,“谢谢你,皎皎,我很喜欢。”

连同她这个人,都特别喜欢。

听见他叫自己小字,桓微心尖颤了下,双颐漫上红晕。但想起曾有一人也这般温柔郑重地唤过她,乌黑水润的杏花眸中微微黯然,点一点头即往回走。谢沂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忘记「袁燕持」,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比起上一世已然好了很多,或许他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他看着掌心那枚玉穗,眸光微沉。

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足够捂化她了。

不远处,元嘉公主隐在游廊后,黯然神伤地转身。

她如提线木偶一般走在台城砌得平整的碎石路上,眼泪缓缓滑下玉颊。原以为桓微和她一样会嫁去北燕,也就拼着不怨不怒。可到头来,却被告知、被牺牲得彻底的只有她一个。

桓微仍然可以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