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发出沉闷的声响。喧闹的人声渐隐,视线中繁华的洛阳城的门楼已经模糊,只能瞥见道旁垂柳枝头的几末绿意。
薛蕴容低头翻过一页手中书册,余光瞥见越承昀仍捧着那个漆盒,心中一动。
又翻过一页,见他还没有放下的意思,终于开口问道:“你准备了什么,怎么如此紧张?”
却见面前人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漆盒上的金扣:“长命锁和如意玉佩,来不及准备手抄典籍了。”
听起来倒是普通物件,也不知为何这般反常,薛蕴容应了一声,垂眸继续看着书册。
突然,她手指顿住,想起了一事,抬眸看向他:“你不会还记着那事?”
见越承昀瞬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一阵无言,她暗觉好笑。
过了一瞬,才继续道:“谢寅表哥不是会记别人笑话的人。”
越承昀缓缓嗯了一声,心中仍是弥漫着难言的情绪。
四年前大婚时,依谢氏婚俗,新郎需通过“校诗”考验,即当场作诗一首,只为助兴,不为难人。谢寅作为薛蕴容最为亲厚、且未婚嫁的谢氏表兄,是当时的督考官。
彼时在府门前,谢寅笑着展开一幅画:“还请驸马以此画为题,现场吟诗一首。”
画中是婚仪中最常见的吉祥图景,两只喜鹊相依站在梅枝上,寓意成双成对、婚姻美满、迎接来年春日。
很简单的题,可是越承昀紧张之下,竟误将那两只喜鹊看成了争食的小雀,脱口便道:“梅梢双雀啄新蕊”
说着忽然发觉不对,下一刻才看清画中是鹊而非雀。可诗已起头,只得硬着头皮编上,“……欲争枝头第一春。”
谢寅忍笑,指着喜鹊脚下:“这画上喜鹊脚下空空,何来‘争’字一说?”
周围几位谢氏族兄也小声笑着,周遭一下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几息后,谢寅不欲为难、正色为他解围:“依我看,此诗倒是妙,驸马这是看出画外之意了。这画中确实该有雀鸟争食,喻示家宅丰饶、内宅兴盛嘛!”
身侧众人心领神会,笑着纷纷称是。
……
越承昀收回思绪,面色难得赧然。当初他做事甚少出错,十分顾惜颜面。可却在婚仪上闹了笑话,为此不安了许久。
他清了清嗓子,转而又问道:“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给他们夫妻二人的礼……”
“我自然备好了,连建康时兴的胭脂也带上了,你不必多虑。”
谢寅的夫人卢嫣出身范阳卢氏,是朝中卢鸣卢大人的幺女,未出阁前与薛蕴容关系甚好。那时卢嫣最喜妆点,建康城女郎间流行什么她全都清楚,因此薛蕴容此行特意投其所好,带了不少妆饰。
也不知阿嫣在渤海郡过得如何,也不知渤海郡是何景象。
薛蕴容合上书册,怀念起她与卢嫣的闺阁时光。
*
从洛阳至渤海郡,两地之间相隔六七百里。马车停停走走驶了十来日,等到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经二月末了。
今年北方是暖冬,杏花早早便跃上枝头。迎着将开未开的花苞进入城中,耳畔尽是来往商队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商队如此众多,只因渤海郡中胡汉杂居。鲜卑商人在此贩卖马匹、皮毛料子,青州海盐经此地转运,诸多酒肆中亦可见西域的葡萄美酒与本地特产的沧州醴。
松闻驾着马车,向店家问着郡丞府的方位。
“你说那位谢郡丞啊,”被松闻叫住的店家抚着胡须,思索片刻道,“从这向东再走一段,见到太守府后向北拐,就能看见郡丞府的灯笼了。”
“倒是稀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问谢郡丞呢。”他嘀咕着。
此话倒不是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