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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行刑台上,粗衣的囚人被斩成烂泥,周围人才如噩梦初醒,嗅那腐臭气息,以至反胃。
十二旒后,周怀元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刑台,又瞥一眼乙未,好像后知后觉。“……被救走了?”
乙未眯眼,并不答。
在她眼中,周怀元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蠢货,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留最后一点神志的死人。
若说乙未是傀儡师,那周怀元不过一具提线木偶。
炼成活死人之后,乙未便不再有什么心愿。如今看着周怀元搅弄世间,也觉得解乏。
是故觉察周空被掉了包、周昭越被人以幻术救走,乙未心下并不起什么波澜。
只在人群里望见那一双熟悉眉眼时,她双眼一亮
乙未如今已太老太老了,满面横纹,一颦一笑都显得费力。
可此刻,她浑浊的眼底亦淌过一瞬复杂情绪。
分明,是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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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越随着罗艽走出清都。
行至城外那破败阳春面铺时,周昭越仍有些茫然。
方从刑场上下来,又是烈日又是幻术,脑子盛了米糊似的乱。
周昭越开口,询道:“仍不知您名姓……”
罗艽循声驻足,回头,叹了口气,道:“我名罗艽。”
罗艽?
周昭越并不认识这名字。只循这两个字眼,在脑海角落搜到片缕仙家轶事的影。
罗艽,不觉剑,三清山……
三清山,叶青洲?
周昭越又瞥一眼罗艽。
这脸她不认识,可这神情又分明熟悉得紧。
罗艽,罗艽……
……小蕉?!
是了,这眼底神气,分明与那渔家小蕉相合!
而彼时她初见渔家女,多觉违和,便源自那一份眉间神色。
纸一样单薄瘦小,虽清秀,可乌色的眼下、面上,总有陪笑的影子。然而,单看眉目,竟生一份怠慢的傲气;便不像是处处受苦的逆来顺受者,倒像是万众瞩目的少年天才,也曾邀月,迎一把意气风流。
可是,倘若她真有这脾性与能力,又怎会入此绝境呢?
周昭越觉得怪。
思及周空曾说,其“非彼间人”,大抵也是由于这一份不协和。
如今,她眉目间傲气仍在,又配了这桃花眼眸,再一副旖丽面貌、颀长身形……不协和之感受,顿时荡然无存。
反而,这傲气与她相貌更相得益彰,亦衬其明艳无双。
周昭越看着她,心下思索:
罗艽,叶青洲同门师姐,小蕉……
还有幻术。
如此一串,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比如,为何这平平无奇渔家女,分明灵力稀薄,却也能在剑阁大杀四方。
又比如那疯名远扬的叶长老,缘何独独对她情有独钟。
叶长老……
思及此,周昭越忽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风光无二的叶长老,此刻竟成了叛逃的反贼。高傲的千钧少帝,也在世人心目里,成了行刑台上一滩血肉烂泥。
周昭越看向罗艽,只道:“我听闻你在清都外丧了命,却不想,你是回了自己身体。”
罗艽似笑非笑,“我听闻是周空行刑,却不想,救下来的是你。”
周昭越扯扯嘴角,却拧不成一个微笑。
便只耷拉了脸,讪讪一句,“她的命比我金贵。”
“……疯子。”
罗艽瞬间冷了神色。
世间性命,哪有谁比谁金贵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