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却是文昭提到孩子时那副既满足又憧憬的表情。我将避孕药扔回抽屉里,靠在椅背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空。
刚才跟凌靖说得很硬气,可是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心中依旧彷徨。我该怎么跟文昭开口?说出来之后,结果又会怎么样?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又该如何面对?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每次想到这一层,就感到自己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吞没了。
三年时间,我曾经为我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的结局,似乎都是“左右为难,穷途末路”。
腿有点酸,我将它们搭在电脑桌上,看着脚上那串铃铛,这件礼物是文昭亲手做的,又亲手为我戴上,他在众人面前俯身的姿态,让这件原本普通的礼物变得意义非凡。
我忍不住想,这件事如果让韩棠知道了,大概又会嘲笑文昭没出息。他不止一次找各种机会冷嘲热讽,说文昭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对我太纵容。
文昭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对那个不依不饶又不可一世的好友说:“她跟夏荷不一样,这些年从来都不是我管她,是她在包容我。”
我默默看着那串铃铛,它的确来源于一部电影,可那部电影文昭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出门了,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是一部讲述一座古老城池的百姓被侵略者残忍屠杀的电影。
戴着那串铃铛的女人是秦淮河边的妓女,她们的历史跟那座城池一样古老。在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当头,她和其他九十九个女人为安全区的难民换来了食物、棉衣和过冬的煤,代价是侵略者的士兵那些形同禽兽的男子可以任意享用她们的身体,时间为三周,去了一百人,最后活着回来的不到十人。
我看到她们的尸体被一丝不挂地拖出来,扔到木板车上,妓女脚上的铃铛在侵略者快乐的歌声中轻轻悲鸣,她是一个站出来将自己送上祭台的女人。一个侵略者的年轻士兵看着木车渐渐远去,露出疼惜的眼神。
那一刻,同为女性的我竟说不清该为她们的伟大感到鼓舞,还是该为她们的牺牲感到悲哀。她们活着的时候遭受了身为女人最残忍的对待,死的时候如同街边的猪狗,整座城市屈从地沉默着,偌大的国家鸦雀无声。
我不想去追问在那些女人被侵略者无情泄欲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元首在做什么?拿着粮饷的军队在做什么?男人们都在做什么?因为一定会有人说,战争中总有一些牺牲不可避免且无法控制。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这个事件是真的,用一些生命的尊严来换取另外一些生命的延续,这样无奈的选择,这样的羞耻,这样的伤痛,需要多久的时间,需要这个民族延续几代才能淡忘?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恹恹的。文昭问我在想什么,我随口告诉他很喜欢女主角脚上的那串铃铛,有种古典的情怀,很细致很漂亮,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如果他知道那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想他怎么也不会亲手做这样一个礼物送给我,好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想到这里,我忽然很想把它摘下来,看了看,又觉得实在没必要,毕竟是文昭的一片心意。这是在我们离开疗养院之后,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