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要求,跟恕一一起消失了几天,在加拿大处理了老人的后事,带着母亲的骨灰回来安葬。按照老人的遗愿,跟他的父亲合葬在一起。

韩棠带着母亲回来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他一身黑衣,眼神疲倦,面色平静。

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我怀里。这个强势、强大、强壮又无比自信的男人,就连做噩梦的时候,都是把我当抱枕一样搂着,从来没有脆弱得这么直接。

我忘了在什么地方,曾经看到过这样一段话:父母是隔在我们与死亡之间的一道屏障,当这道屏障不复存在,我们才会发觉,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在那之前,我们看到的死亡是抽象的,在那之后,我们才看到了死亡的本质。

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韩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文昭身边,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他父母双亡,而我的亲人也早已作古。

我不清楚命运做如此安排,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的体会更加真实,更加悲壮,更加深刻,更加具体。

相濡以沫,尚且可以相忘于江湖,而我们却是用一种无奈而局促的方式将彼此的生命紧紧连在了一起。

就在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了很多话,他对父母的埋怨和忏悔,对夏荷的内疚和亏欠,对唐晚的痛恨和解脱,对未来的担忧和焦虑……很多很多,有时思路清晰,有时毫无章法。

我轻轻抱着他,就像当年在疗养院抱着文昭一样,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同的。

文昭是一个时刻需要别人鼓励、安慰、引导的人,就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在一个黑暗无边的世界,玩着一个不适合自己的游戏,迷茫地探索,不断地迷失,又不断地寻找,没有人指路,他就永远都找不到自己。

韩棠刚好相反,他是一个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何处行,何处止,心里永远都有一个准确计量。世界在他脚下,天平在他心里,永远善于权衡,懂得取舍,精于算计。就像此刻,无论躺在我怀里的他再怎么无助脆弱,只要天一亮,他又会回到之前的样子,变成那个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韩棠。

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悲伤,其实真正与我“相依为命”的人应该是文昭才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种感觉,如果我垮了,他也就垮了,如果我过不下去,他就更过不下去,如果我恐惧,他会比我更恐惧。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努力,要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我活着,他才能更好地活着。

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似乎也活得不错。可见,我的第六感真的不太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表错情。

在那天晚上,我对依偎在我怀里的韩棠说: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黑暗炙热,冷酷无比,它会把所有人都锻铸成一个样子。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生活都不会变,它太过强大,它永远都是对的。面对这个强大的世界,你会感到悲伤,你会无助失望,你会灰心丧气,你会身不由己。可是你要知道,人生就是这样,永远在努力,永远在放弃,永远在追寻,又永远都迷茫。或许早晚有一天,你不得不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但是你不能忘记,那个没有被这个巨大的熔炉铸就过的原来的自己。

他握着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指,“你过去就是这样哄文昭的是不是?你觉得我跟他一样吗?”

我说:“不一样,大爷你可比他难伺候多了。”

他笑了,在我膝盖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那你再多说些,我爱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天快亮的时候,他睡着了。

遥远的东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