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这一声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发出的声音却很小。

老人没听到,依旧背对他。

于是余醉扯着嗓子朝那个背影大喊:“爷爷!是不是你?”

老人一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要!”余醉急了,立刻追上去。

“爷爷!等等我!别走了!等等我!”

他像支没有做好准备就被发射出去的箭,用尽全力冲向老人。

可老人和他之间明明只有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他却怎么跑都跑不到。

窗外五颜六色的小鱼成群结队飞速向前,窗内余醉逆着时间不管不顾地倒退,走廊里忽明忽暗的光影仿佛穿越时光的闸机,一道一道在他身上掠过,他单薄的毛衣被风鼓成个扬起的小帆。

终于跑出走廊的那一刻,光影在他身上定格。

一瞬之间,白天变黑夜,大海变陆地,波涛汹涌的海浪变成随风起伏的高粱。

他宽阔的肩膀收窄,健硕的手臂抽长,半长的头发变成贴头的青茬,满身伤疤消失不见,身上的高档毛衣变成破旧的粗布衣裳。

他还是赤着脚踩在地上,毛茸茸的青草刮蹭他的脚踝。

远远地就听到那道苍老的声音喊:“小鱼,小鱼!快过来!爷爷抓了只蟋蟀!”

余醉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眼前一望无际的高粱地。

黄绿的杆子密密麻麻地整齐排列,头上挂着沉甸甸的红穗,漫天繁星压得很低很低,远山静谧,月亮高悬,蝉鸣鸟叫,岁月静好。

爷爷就站在田垄上朝他挥手。

短短十米的距离,十六年死生不复相见。

他一步步朝爷爷走过去,慢慢地就变成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迎面吹来的风中满是高粱的香气,他洗得发白的旧衣摆像两片迫不及待的翅膀。

他跑到爷爷面前,冲进爷爷怀里。

爷爷哈哈大笑着接住他,差点被他撞到高粱地里去。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却还是止不住流泪,鼻尖不住吸气也只能闻到一点点爷爷身上的味道。

“好了,好啦。”

爷爷把他扶起来,扶着站好。

那双粗硬的大手落在他肩上,浑浊的眼睛看向他的脸。

爷爷看着他,他也看着爷爷。

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爷爷伸出手,在他头顶比了一下,又在自己头顶比了一下。

“原来你能长到这么高啊。”

-12-

童年的高粱地对余醉来说是藏宝箱。

蟋蟀做玩具,蚂蚱能炸来吃,被割下的一株株高粱穗能酿出换来一车车补品的美酒。

爷爷牵着他的手下地,让他坐在田垄上,给他一块馍馍一颗糖,自己拎着镰刀收高粱。

余醉很乖,不吵人也不乱跑,往那一坐就是一下午,脚边散着一圈掰碎的馍馍渣,几只灰扑扑的兔子挤巴巴地围着他。

余醉想帮爷爷收高粱,爷爷不让,递给他一只蟋蟀。

“你是小孩儿呢,你玩嘛。”

后来小孩儿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地长大。

他还是像幼时那样,把蟋蟀递给他。

“你是小孩儿呢,你玩嘛。”

余醉鼻头酸得厉害,接过那只蟋蟀,用手指头轻轻捅了两下。

蟋蟀被吓得满手跳,他露出个小孩子的笑。

爷爷也跟着笑,笑完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鱼啊,你的舌头好全了吗?”

“……”

余醉笑容僵住,喉间哽咽,嘴唇颤动好半天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