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粮食缓解了江左的饥荒,死亡的人数在逐日减少,大晋像是个大病初愈之人,缓慢地汲取营养,缓慢地恢复活力。
万象复苏之中,江陵城里却多出一个心碎的母亲,与韶音不同的是,莹琼的心碎不能为外人道,这无疑更为煎熬,几乎将她逼疯。
韶音上次见她时,以为她的精神有些不大正常,其实她正常得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只不过是韶音没有当真而已。
莹琼恨韶音,她希望韶音生不如死,这与王微之有一点关系,但关系不算太大。
莹琼姓庾,庾氏女郎与所有世家女郎一样,自幼便将一种观念根植于心:既享家族庇佑,自当一生为家族效命。
谢韶音毁了士族,毁了庾氏,庾莹琼就要以牙还牙,毁了她。
谢太傅说的没错,莹琼是个心藏锦绣之人,她不是个只会跟在王微之屁股后头争风吃醋的草包。
她一早就想的很明白,令自己念念不忘的不是王微之,而是以王微之为光耀中心的那个如梦似幻的少女时代。可是如今,如玉的郎君,不绝的丝竹,秦淮河的软艳,朱雀桥的晚霞,士族与司马氏共天下的锦绣年代,都与她曾经丰盈的香腮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庾莹琼恨死了谢韶音,儿子失踪的这些天,她在洁白的帛布上反复写着“生不如死”这四个字,一想到谢韶音也和她一样生不如死,她就痛快了,全凭着这股痛快劲,她才能苟活下来。
门锁从外边动了几下,庾护走了进来,回头命令把守的侍卫都下去。
“找到了吗,阿猷找到了吗?”莹琼问他,枯瘦的手像吸血的蚂蝗,牢牢地吸附在庾护的胳膊上。庾护被她抓得生疼却没有呼痛,眼神闪烁了一下,“阿妹,坐下说。”
他挣脱开莹琼的手,将手里的食盒撂在案上,从里面拎出一壶温酒。
“没找到,是不是?”莹琼才热起来一点的心又凉了,尖声道:“那你回来干什么?你去找啊!”她将庾护往外推,歇斯底里地叫嚷,“你去找,继续找!”
“莹琼!”庾护两眼通红,双手攥住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能找到,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个时候到处都是灾民,阿猷他……他一定是活不成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莹琼两道薄如刀的柳叶眉一下子亮出刃,“你不打算找了是不是?庾护,阿猷可是你的亲外甥!你还是人吗!”
“你嚷什么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心里面难道不明白么,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咱们庾氏满门都得死!”庾护脸上现出愠怒,看着阿妹枯瘦的脸颊,又缓和了声音道:“莹琼,你一贯都是识大体的,当初教你下嫁张衷,是家里对不住你,阿猷他毕竟姓张,你亲手杀了他阿父……”
庾护顿了顿,别开脸道:“你还年轻,往后还会有孩子的!你看阿泠,她如今不是……”
“你不是人!”莹琼疯了一样扑上去撕咬他,“你答应了我的,你说阿猷不会有事,你答应我的!……”
庾护左支右绌,手臂被她咬下一整块肉,脸上落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你闹够了没有!”庾护阴沉下脸,猛地将莹琼推到地上,“你太令我失望了,莹琼,你可别忘了,当初这个主意可是你自己出的,是你恨张衷,连带着也恨他和你生的孩子,是你自己甘于将阿猷置于险境!”
“我没有!阿猷是我的儿子,我一个人的儿子!”莹琼伏地痛哭,她的尖声令庾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张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庾护咬了咬牙,拎起那壶酒,倒了一盅,递到莹琼面前。
“阿妹,把酒喝了,好好睡一觉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莹琼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带着讥诮,“睡一觉?睡醒了,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