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还是找到我了啊,”薛临低头,抚她的鬓发。头发上有灰尘,是飞马奔来时?沾染的, 她身上带着激烈奔跑后的热意,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本来是日?薄西?山, 此时?竟也有了昭昭春日?的欢欣, “反正我躲到哪里,都瞒不过你。”

依旧只是平日?里轻松的语气, 温和的神色, 王十六却突然想哭,可是不能?哭, 这个时?候,怎么能?在他?面前哭。深深吸气,极力将眼泪忍回去,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不错, 无论?你躲到哪里,我都能?找到。”

“好阿潮,”薛临笑着,留恋着,又抚了抚她的头发,“累不累?”

“不累,”王十六摇摇头。其实已经是筋疲力尽,许多天不曾好好睡过,看他?时?都带出恍惚的虚影,就好像他?随时?都会消失,让人心里发着慌,“哥哥,以后不许再这样一声不吭就走掉。”

以后?哪里还有多少以后。薛临笑着:“好,我知道了。”

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抖开:“你头发上沾了灰,我给你掸掸。”

王十六嗯了一声,倚着车子弯腰低头,他?抬起胳膊来就,却像是吃力,手有些?发抖,王十六连忙蹲下,靠在他?腿边坐着,隔着厚厚的衣服感觉到他?的瘦削,心里一阵一阵哀伤。

多么好的薛临,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甘心,她真?的很不甘心啊!

薛临凑近些?,她歪了头靠向他?,他?便拿帕子轻轻掸着,将那?些?风尘仆仆的痕迹掸去大半。她大约是走得太急,头发只胡乱挽了髻,鬓边有几缕散开了,蓬松着拂在两腮,他?用手指细细帮她拢进发髻里,有几丝拢不进去,便掖在耳后。

她耳垂上塞着一颗米粒大的小?珍珠,圆润润的嵌着,耳垂小?而薄,世俗里都说耳垂小?的人福薄,从前她跟他?嘀咕过,他?笑着说那?就把我的福气都给你,也就不薄了。

也许福薄的是他?自己?吧,中道离丧,却是不能?陪她走完这一生了。

薛临抖了抖帕子:“好了,等到家了,烧点水你好好洗洗。”

不过,能?一起走过这整整九年岁月,他?也不算福气很薄。但愿还能?再找到孔公孽,让她余生无病无痛,安稳欢喜。

“好,”王十六起身,见他?的袍角方?才被她压住了,有点皱,伸手抚平了,“裴恕前些?日?子让人把山上的房屋修葺过了,今晚我们就在那?里落脚。”

她也是最近才听裴恕说起,他?们在长安筹备婚事的时?候,裴恕让人把南山别业的废墟整理了,在边上新建了房舍,他?说,知道你喜欢那?里,等有空时?,我陪你一道回去住几天。

思绪有一忽儿飘忽,这会子裴恕走到哪里了?他?应该知道她赶来南山了吧?

薛临发现了她恍神,在想裴恕吗?她提起裴恕时?如此自然,就像从前提起他?。

让他?妒忌,又让他?宽慰,她是爱裴恕的,就像她曾经爱他?一样,有了爱人,就有了牵绊,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存着殉情的傻念头。也许她忘了他?,把全部感情都给裴恕,反而更好。

“哥哥,”王十六轻轻掩上车门,“我们走吧。”

她牵着马,跟在他?车边,薛临从窗户里看她,又越过她,看她身后郁郁葱葱的田野,她觉察到他?的目光,回头向他?一笑。

平静的心境泛起涟漪,薛临也向她一笑。

不,还是别忘了他?,留一点位置给他?吧,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他?不是圣人,总还有自己?的私心,他?盼着她心里面,永永远远,能?有他?一点位置。

这样,他?也就不怕面对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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洺州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