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上车。”姜婵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指了指板车。

小桃这才反应过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板,蜷缩中央,依旧止不住地抽噎,眼泪无声地滑落。

姜婵重新拉起板车的把手,这一次,车上多了一个哭泣的小小身影,她弓起背,脚掌蹬住滚烫的黄土,腰腹发力,板车再次“嘎吱嘎吱”地向前移动起来。

板车在沉默中行进了一段,小桃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偶尔几声压抑的哽咽,她缩在车上,抱着膝盖,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龟裂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黄土路。

姜婵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依旧平淡,却像是在这死寂荒原上敲响的警钟:

“听着。”

小桃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姜婵。

“这种年月,”姜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冰冷现实感,“能顾好自己这条命,就已经是老天开眼,顾别人?”她顿了顿,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小桃呆呆地看着她。

“帮人?”姜婵继续道,像是在陈述最朴素的真理,“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有没有那份力气,有没有那份多余的口粮!今天他找你借车,你心软借了,明天那车就不是你的了!今天他找你借粮,你给了,明天你口袋里剩下的就全是他的了!人心,永远喂不饱!!”

她推着车,目光平视前方荒凉的地平线,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语气没有波澜:

“以前有个人,有个蠢人……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她口中的“以前”,自然是那个面目全非的末世,“路边快饿死的老头,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三天没吃东西,蠢人心软,掰了半块饼给他。”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结果呢?那老头趁蠢人转身,想抢蠢人包袱里剩下的所有吃的,还想用石头砸蠢人……”

小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还有一次,下大雪,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求蠢人,说孩子快冻死了,想进蠢人找到的避风地窖暖和一下。”姜婵的声音冷得像冰,“蠢人让她进去了,结果半夜,她男人带着一群人摸进来,抢走了蠢人所有的东西,还差点把蠢人打死扔在雪地里……”

她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小桃震惊而恐惧的小脸上。

“这就是‘蠢人’的下场!小桃,记住,在活不下去的地方,心软和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它能让你死得最快,也最窝囊!顾全自己,不去害人已经是顶好的善良了!!”

板车在沉默中继续前行。

小桃蜷缩在车上,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迷茫。

姜婵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稚嫩的世界观上划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那些关于善良、关于报恩、关于人与人之间温暖互助的美好想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不解的泪水,而是带着一种懵懂的、冰冷的、对这个世界重新认知的刺痛,她默默地抬起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

车轮碾过黄土的“嘎吱”声,成了这堂残酷生存课唯一的伴奏。

板车在缓坡上轻轻滑动,轮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小桃蜷缩在车板上,瘦小的身子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脚下的地势正悄然向下倾斜,形成了一段不算陡峭但足够绵长的下坡路,车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带着惯性向前滑行,姜婵甚至能感受到板车带着她向前走的轻微拉力,车上只坐着小桃一个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的孩子,竟比空车还要轻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