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独自一人吗?”

是的。现在的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你寂寞吗?”

什么是寂寞?寂寞就是孤单,不想要独自一人,希望有谁在自己身边。

汤高宇从未希望谁在自己身边,他只是讨厌被抛下,讨厌本该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的人,一个个都转头背对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咏郡明明拥抱了他。

周咏郡说过他不奇怪,他很特别。

汤高宇在黑暗中呢喃:他明明说过

周咏郡明明说过不会抛下他。

他一直往下沉,彷彿躺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汪洋。

他似乎回到了十二岁,看著那张破掉的面纸,以及气喘吁吁、很是狼狈的周咏郡。然后是十四岁,他在豔阳下,想要将母亲无法照料的小白鼠杀死。他原本是想将小白鼠捏死,然后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他知道世人将这种行为视为一定程度的病态,若被谁看见了,说不定会立刻将他送进儿童精神病院。魏知锋尚未带次子离开时,就因为妻子的精神疾病,以及长子日渐显露的诡异行径头痛。

在唧唧的蝉鸣中,周咏郡看著他手中紧握的小白鼠,发出咕噜的声音。

“好羡慕。”

“很奇怪吗?”他问。

“不奇怪,只是很特别。”

“特别?”他问。

“出众,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意思。”

“不是一件坏事。”

“生日快乐,咏郡哥。”他说。

然后他变成了十九岁,与周咏郡赤裸交缠,躺在一张大床上。

“生日快乐,高宇。”

他拆开了白色的蝴蝶结缎带,打开了黑色的蛋糕盒。

他嚐到了草莓和鲜奶油,然后礼物在他眼前爆炸。

他倒了下来,任由热烈的火光包围自己。他躺在地上,看见在熊熊烈火之外的周咏郡。

不要抛下我。他想这么说。可是说出口的却是:“我不会再去见你。”

他的声音与火车站上痛苦的男人重迭:“我不会再去寻你。我不会再去见你。”他们齐声道:“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于是他往下沉、下沉,直到盛夏的唧唧转弱,最后停止。四周陷入了死寂。盛夏走后,只留下了寂寥。

他既在下沉,也在下坠。或许坠入地狱的,是他。

他看见平交道上,栅栏内外的他与他。

栅栏内的他问:“你宁愿除掉我,也不希望我抛下你吗?”

可这一次,栅栏外的人毫无反应,只是冷冷地看著栅栏内。栅栏内的人一步步往前走。噹噹噹噹噹噹叭火车鸣笛,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可是栅栏外的人却没有阻止,似乎想冷眼看著栅栏内的人迈向死亡。

这是他想要的吗?这就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宁可以死亡得到永远佔有的保证,也不愿意让手中的小白鼠溜走。

他与栅栏外的自己擦肩而过,鑽过栅栏,一把将已经站在铁轨上的人拉了回去。

当火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脚下的地板忽然鬆动。他只能鬆手,高速下坠。

下坠之前,他看见凝视著自己的眼睛似乎闪著泪光,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的脸上。

脱离只有本能的幼童时期后,汤高宇就没有因为纯粹的情绪而落泪过。他会在想要搏得同情时流泪,他会想让自己看起来无辜而哭泣。

哭泣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需要任何理由,只为达成目的。而欺骗也是,伤害也是。

睁开眼睛的时候,啪嗒、啪嗒,温热从上方落在他的脸上。啪嗒、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