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司时辰。
钟山大极了,我也大极了,我时常以原形之身,躺在起伏的山脉上,寂遥遥地望着人间。
我呼出的气息是钟山的云朵,梦呓的唾液是凝聚的湖泊,我闭眼,钟山便陷入黑暗,睁眼又是一个白天。
我在这万兽聚集的山头沉睡了许多年,后来,我化作人形,下山入凡尘。
我听了唐宋的说书,吃了元明的陈酒,走过五胡乱华时的白骨坑,坐过阿房宫最高的檐牙。
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拿捏过形形色色的欲望。
一九一二年,隆裕太后逊位诏书见报的那日,我入了泰山府。
缘故是因我接到雨师妾的信,说朱厌被泰山府判转世为家猪。
朱厌是顶乖巧的一只异兽,白首赤足,肖似猿猴,自小便长在钟山里,只是略皮了些,好去人间的林子里玩耍。
乾隆年间我便失了它的踪迹,据闻是被人诛杀魂归泰山,因着活得过久,前尘纷杂,细审一二百年,这才结了案。
泰山府冷清得很,连茶肆也开得有一日没一日,偏偏按着《清明上河图》的模样修葺了汴河两岸的街道,密集的商铺关了一半,桥上的鸦雀打着盹儿,枣红马同老黄牛百无聊赖地对望寒暄,穿了龙袍也偷不来半点汴梁大道的车水马龙繁花似锦。
俩字儿:做作。
比这假市集更做作的是桥上走来的人,她青天白日地拎着一盏玻璃罩的长明灯,落雪似的交领长裙自石阶上拂过,乌发梳了个家常的发髻,颈边一粒朱砂似的红痣。
这便是令蘅。
这便是天上地下拿腔作调头一位的妖女令蘅。
我坐在茶肆边上,往后一躺,拎着膝盖将腿摆到桌上,交叉着晃了晃。这个动作是我自爷们儿身上习来的,唬一唬鬼应很是够用。
那时我嫌弃鞑子的衣裳难看,正穿着一身晚唐时绛红色的公子服,头发松松束了一半,我瞧着她略带诧异的神色,心知她将我当作了登徒子。
其实我来寻她,还为着一桩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