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澄知道父亲的心病是什么,温声安慰说:“当初鄂尔泰算计了皇上,皇上都许他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皇上都瞧在眼中,想来也不会薄待。”
“你不懂。”
张廷玉摇头叹气,浑浊的眼睛好似一捧死灰,再难燃起亮光:“当今不比先帝。先帝凡事以社稷为重,把自己排在社稷后头,当今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气。我早看透了这一点,却自诩清高,不肯低头,更不愿意送女进宫搏前程,这才让鄂尔泰占了先机。”
想到来不及好好调.教,便被火急火燎送进宫的那个远房堂妹,张若澄苦笑:“父亲,并不是时机问题。鄂婉钟灵毓秀,姝色无双,便是哲悯皇贵妃复活也难望其项背,更不要说咱们送去的那个拙劣的赝品了。”
张廷玉沉吟片刻,破罐子破摔似的抬眼:“罢了,总之不能让西林觉罗家的人如愿。”
张若澄还要再劝,却见父亲合眼假寐,再不肯多说一句。
从乾隆三年开始,皇上出手遏制党争,拿鄂党和西林觉罗家开刀。
乾隆十年,鄂尔泰病逝,鄂党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同年,西林觉罗家的大姑娘二次进宫选秀,被留用。
鄂尔泰的死,宣告了先帝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影响力消亡殆尽,属于当今的时代悄然来临。
压根儿没人关注西林觉罗家送进宫的那个姑娘。
谁知她才进宫四年,便从后宫位份最低的小小答应一路飞升至贵妃之位。
出身高贵,育有一位皇子,自己又得宠,封贵妃本也没什么,可因此给整个西林觉罗家抬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下伍旗,抬进满洲八旗最尊贵的镶黄旗,意味着打开了西林觉罗家子弟在仕途的上升通道。
不,不是通道,是捷径。
上三旗,归皇上管,旗人中优秀子弟可直接进宫做御前侍卫,前途不可限量。
傅恒便是最好的例子。
从打压到抬举,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转变之大,令前朝后宫都叹为观止。
于是密切关注鄂婉的人,从后宫逐渐蔓延到前朝。
贵妃得宠,手握皇子,全家抬旗,若再有生育,又该如何,是不是就要封皇贵妃,摄六宫事了?
后宫无力反抗,前朝却群情激奋,其中尤以张党最为活跃,甚至几次发动御史弹劾。
恰在此时,盘踞在云贵十年之久的张广泗被调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同时入军机处,授协办大学士。
鄂尔泰在世时,曾不遗余力提携张广泗,把他从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府提拔成为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
张广泗投桃报李,半生唯鄂尔泰马首是瞻。在鄂尔泰死后挑起鄂党半壁江山,继续跟张党斗,同时与西林觉罗家守望相助。
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调回进城,张党中人无不震动,纷纷猜测他是皇上派来给贵妃撑腰的。
鄂婉听到这个消息,且喜且忧。
喜的是张广泗被调回京城,若能被重用,也不算明珠蒙尘,枉费了伯祖父生前的一番提携,确实也为自己和西林觉罗家增添了底气。
忧的是皇上厌烦党争,张广泗回京之后,党争将无法避免,朝堂又将陷入混乱。
而且鄂婉总有一种预感,张广泗被调回京城,更像是皇上对她对西林觉罗家进行的某种服从性测试。
通过考验,她便是皇贵妃,顺理成章摄六宫事。西林觉罗家同被皇恩,哪怕无法东山再起,也能像赫舍里家那样煊赫富贵几代人。
若通不过,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鄂婉甚至有些庆幸西林觉罗家青黄不接的现状,只她一人能够引起张广泗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