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用带着“春生”这个名字的东西去做恶事,若是那狼崽的血溅污在了这名字上,自己就再没资格做他的君儿小师弟了。

冯谢君不愿意,也不敢在春生面前显露自己的本性,只怕他会厌恶自己,就算人已经死了,却因为无法忘却还活在他心里,成了他心里的另一尊佛。

说来也是可笑,他身为摩尼教的圣子,每日受信徒瞻拜,却最不信神佛,也许正是因为他是圣子,才比常人更清楚这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菩萨佛祖,善无善报,恶无恶果,可即使如此,冯谢君心里也敬着畏着一尊佛,就是他的娘亲江近月。

从前在灵鹫宫里,只要他的娘亲在,他就只是个最乖巧伶俐的可爱孩子。

有一回他骑在一奴仆背上,脚上穿着自己人生头一双马靴,那马靴后跟处带着两个马刺,他便用那尖尖的马刺戳得那奴仆胁下一片血烂,叫他边学狗叫边背着自己满屋爬,这场景被江近月撞见了,冯谢君那时虽不过四岁,却永远记得娘亲那震惊厌恶,又伤心难过的眼神,那样温柔如水的母亲做事走路总是慢悠悠的,那时却突然冲过来,给了他一个耳光,朝他哭了,绝望地喊道。

“孽障!孽障!你果然是他的儿子,流着那魔头的恶血!”

那时冯谢君才知道,娘亲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她厌恨父亲用那些不信教的罪人来练功,喊他魔头,说他们是魔教,他是父亲用卑鄙手段强迫了她才生出的孽障。

那天,冯谢君就被父亲冯应如关进了练功室,背上挨了鞭子,只因为他害自己心爱的女人伤心了,就算那个女人是他的娘亲,他也得受罚,不过也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所以只是挨了鞭子,没有被处死。

后来他再不敢在娘亲面前欺侮虐待其他人了,倒不是因为害怕父亲的鞭子,而是怕再瞧见娘亲那因为厌恶自己的亲骨肉而心碎绝望的眼神,他怕娘亲伤心,怕她不爱自己,他性本刁恶,难改,可他聪明,会演,会骗,若没有利益相关,别人厌他爱他,他都无所谓,可他的娘亲不一样,他的春生师兄也不一样。

思索着自己刚才那番惊慌,冯谢君才惊觉自己怎忽然就爱一个人到了这地步,他心里哑然。

都怪自己太过年轻,也幸好自己还很年轻,常言道,人生在世,为一件事最伤心也不过百日,冯谢君想,他还有很长很艰难的路要走,很快,时间就会叫自己不再为母亲,为春生师兄这样心痛了。

他将买来的供品一样样在那新坟前摆好,除却鸡鸭鱼肉,还有许多从前春生买给他的零嘴甜食,所有包裹拆了,却只剩一件要为他穿上的白绸寿衣因人已入土,无从可去,冯谢君只好等待会烧完纸钱,把这衣服也一起烧给春生了。

那狼崽被他踢了一脚,缩在树后眼馋那些供品,却只探头探脑的不敢真的出来。冯谢君从那盘整鸭上扯下一只鸭腿,丢了过去,狼崽如今对他很是戒备,盯了许久,才敢叼到一边吞吃起来。

冯谢君看这落日余晖里映照出的孤坟,孤狼,孤人,叹一声,开始扫捡起一地的狼藉,把这些酒坛碎片全扔进坟旁这个叫他摸不着头脑的另一个土坑里,日头沉过山,天就黑得很快,仿佛眨眼就带着山河人间跳进了夜里。

冯谢君还未来得及去拿灯点上,眼前昏暗不清,拾捡那些碎片时手被划破一道口子,血流了满手,他恼怒地把地上的碎片一脚踢飞,尊师重道绝不是他会做的,此刻没人,嘴里立刻不客气地啐骂起自己的师父竺远,骂他是个专会惹麻烦的疯秃驴。

眼下也不知找什么干净的东西包一包,只好拿过那件挂在墓碑上的寿衣把手胡乱一绑,他从前在灵鹫宫里,若是有谁不小心打碎了什么,他就要逼那人在那些碎片上来回爬得膝盖手心都是血才满意,为了不让娘亲发现,不准他们发出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