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3)

意如同翻涌的海水直扑海岸,建宁帝倏然抓住他的手,挣扎想要起身,用那双红得快要滴血的眼睛瞪着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最终却是将满腔怒火化作一口鲜血,喷在了楚鸣珂胸前。

血将艳红的蟒袍染得发黑,楚鸣珂慢慢地说:“我也恨你。”

他说得如此笃定,似乎积压了许多年的怨恨终于在这一刻显露端倪,楚鸣珂就像一座死去的火山,无人知晓那被风化侵蚀的山峰下藏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炽烈岩浆。

“姑父,你去过锦衣卫的诏狱吗?那里好黑、好冷,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醒的时候要挨打,睡着的时候还有老鼠来啃你的耳朵。我不敢休息、不敢睡觉,好像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老鼠吃人的声音,窸窸窣窣,不响,但是很可怕,也很恶心。”

“后来有一天我受了刑,太痛了、太累了,在我爹怀里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爹不见了,其他人也不见了。”

偌大的诏狱里只剩下他,没有锦衣卫走路的声音,也没有囚犯疼痛呻吟的声音,好静,静得可怕,黑暗如潮水将他淹没,当头打来,沉默无声却有如惊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一天?我被锦衣卫带出去,上了街。”

说到这里,楚鸣珂似乎笑了一下,建宁帝紧抓住他小臂的那只手用力得好像当年那个带他出诏狱的锦衣卫。

“街上好多人,挤在一起,很吵、很臭,他带我去了菜市口,我看见我爹跪在刑台上,头被砍下来,像个被切开的瓜,红色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他记得他站得很远,但单牧川的血好像还是溅在了他的脸上,红的、烫的,腐蚀皮肉、烙进魂灵,让他回忆至今。

又有几根蜡烛被吹灭,帷幕的阴影将二人笼罩,显得四周愈发阴沉可怖。

“我爹说他是冤枉的。”

楚鸣珂盯着他的眼睛,说:“他说,天子明察秋毫,一定会还单家一个清白。”

又有血从嘴里流出来,心跳得好快,像是要从碎裂的胸口中跳出来,建宁帝已经彻底没有力气说话了,他躺在榻上,胸口微弱起伏,唯有一双眼睛瞪着楚鸣珂,带着恨意。

楚鸣珂不惧他的怨恨,只说:“我爹不聪明,他以为你们是兄弟。”

听见这句话,榻上的建宁帝如回光返照般剧烈挣扎起来,他死死抓着楚鸣珂的手,被血堵住的喉咙里不停发出含混的声音,楚鸣珂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天子狼狈至极的模样,说:“玉麟边骑效忠天子,他们、我们,一辈子都在为你打仗,可你辜负了我们的忠诚。”

“任你修再多的宫观、吃再多的红丸也没用,背信弃义之人必将入十八层地狱。”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张被揉皱了的黄布帛,拿到建宁帝面前:“这份罪己诏,你不肯认就不认吧。至于那个”

他的目光落在被放在一旁的天子玺上:“我会在公布遗诏的时候交给誉王。我想他应该会听你的话,用那枚天子玺,在为单家平反正名的诏书上落印。”

“天子就没有过错吗?”楚鸣珂笑了笑,“谁说的?我会让你的儿子承认你的过错,将来史书上也会写,你是一个昏聩无能的君王,刚愎自用、残害忠良。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仍会有人对你口诛笔伐。”

记忆中单牧川的脸逐渐与楚鸣珂重叠,那样年轻、那样俊美,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寒梅正盛、风穿林下,年少的单牧川挽弓如满月的模样。

单牧川是那样耀眼,那样光芒愈盛,盛到刺痛他的眼睛。他嫉妒单牧川、恨着单牧川,越是与单牧川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像是在阴沟里挣扎的一条蛆,阴暗、扭曲、肮脏,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踩着亲近之人的尸骨往上爬,永远也不敢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