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雪棘谷,眼见着他的血都快流干了,我只好草草为他包扎,留下些伤药便离开了。”

阿古拉缓缓抬头,目光穿透纷飞的雪幕,仿佛又看见当年的场景。

“后来,我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重新找到他。那时他已在大宁军中崭露头角,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回来,满心只想着为塑雪之战中死去的‘父亲’报仇。我不得已,只好告诉他真相,那场战役,根本就是大宁权相暗中勾结北粱,里应外合布下的死局,六十万将士就这样白白葬送了性命。我原以为知道真相后他会死心,却不想他执念更深了。”

阿古拉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糙的右手握紧腰间狼牙。

“我原想着,等他报了仇,了却了这桩执念,总该认祖归宗了。可你们中原那些个纲常伦理,生生把他教成了个榆木脑袋!”

阿古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那些酸儒整日里念叨什么‘忠孝节义’,倒把人教得是非不分!亲生母亲用命生下他,他却不肯与亲母相认......”

何年面具下的目光,从阿古拉暴起青筋的手背上移开。她明白,关于忠孝之辨,李信业与阿古拉之间,永远无法达成共识。阿古拉指望她能劝服李信业认祖归宗,不过是徒劳的奢望。

“那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雪棘谷?”何年望向远处起伏的雪丘,那里的风正卷起旋转的雪暴。

“很快,”阿古拉取出一方粗布,布料边缘还留着未拆净的线头,“不过接下来的路,得委屈夫人蒙上眼睛。”

粗布覆上双目时,何年闻到淡淡的酥油与艾草气息,这是北境人常用来熏帐的香料。失去视觉后,耳畔雪橇滑过冻土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她微微侧首,感受着北风拂过脸颊的细微变化。

初时风势刚劲,带着金属般的冷冽,应是经过开阔的矿脉地带;继而风声转为低沉的呜咽,夹杂着松针摩擦的细响,想必进入了针叶林区;当风中的寒意突然变得湿润时,何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指尖在膝头轻点,将这一路的风向特征尽数记在心中。

突然,雪橇一个急转,何年感到四周的风声骤然消失。蒙眼的布条被取下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被万丈冰崖环抱的隐秘山谷。

谷口嶙峋的冰柱如利齿交错,形成天然的屏障;谷内错落有致的毡帐半嵌在雪中,篷布上覆着与周遭雪色无二的白色兽皮;蜿蜒的冰溪旁,几个北境孩童正在用骨刀凿冰取水,见到生人立即警觉地躲到帐后。

“这里是连北粱的猎鹰都找不到的地方。”阿古拉粗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四面冰崖能消弭一切声响,谷口的冰棘会改变风向。”他指向远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冰川,“夏日里,外面热浪灼人时,这里的千年寒冰却终年不化。”

随着他的指引,何年注意到谷中巧妙的防御布置。

蜿蜒的冰溪中暗藏锋利的玄铁刺;高耸的冰崖上,隐约可见北境勇士值守的暗哨,他们身披雪狼皮,与冰壁浑然一体;谷口看似随意的冰柱阵列,实则构成迷阵,外人闯入必定迷失方向。

“更妙的是,”阿古拉踢开脚边一处积雪,露出下面幽深的冰洞,“这些冰道四通八达,必要时全族人都能迅速转移。就算北粱大军找到这里,也只能对着空谷干瞪眼。”

何年随着阿古拉缓步走到谷地中央,刺目的雪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睛,待视线适应后,她才看清四周景象。

谷地西侧,几位妇人弓着背在鞣制兽皮,冻裂的手指在粗糙的皮料间机械地穿梭;远处箭场里,枯瘦的老猎人正反复打磨着箭簇,砂石摩擦声混着压抑的咳嗽;几个半大孩童拖着捆扎柴火的绳索,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拖痕。

然而,这一切声响与劳作,都在何年出现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