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时,一缕青丝自鬓边滑落,恰恰掩去了眼底闪过的盘算。

身旁的郭静姝,以为是今日之事连累了秋娘,紧张地攥着她的衣袖,指尖冰凉。

何年回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抚,“这是天家恩典,你快些回去罢。”她轻轻推了推郭静姝的背,“莫让家里人担心。”

待郭静姝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后,宋檀忽的凑近,沉水香混着寒意扑面而来。

“秋娘,那日在将军府,见你婆母待你刻薄.....”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强撑的温和,“我回来后辗转难眠,特意向圣上求得恩典,允许你在宫里调养身体。往后住在这里,一应衣食住行,我都会亲自为你安排,定会比将军府......过得更舒心惬意。”

何年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有劳宋勾当费心。”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宋檀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正欲再言,却见女娘已转身望向宫道尽头,冷静道,“不知陛下,为臣妇安排了哪处宫室?”

“清漪宫。”他眼底闪过暗芒,“那里花木扶疏,清幽雅致,最宜将养。想来......”他指尖不着痕迹地擦过她袖口,“定能合秋娘心意。”

何年广袖一垂,恰到好处地避开他的触碰。

宋檀指尖悬在半空,哑然失笑。这明晃晃的疏离非但未惹他恼怒,反倒在他心底,掀起一阵扭曲的快意,那是一种被刀锋划过肌肤般的刺痛与欢愉。

因为他渐渐发现,在这宫里待得越久,就越没有人拿他当男人。

宫女们当着他的面更衣,嫔妃们扶着他的手走路,就连他的亲姐姐也不再避讳,常唤他进碧纱橱里说话。可唯有秋娘,永远带着戒备,遵循着男女大防,仿佛他仍是当年那个,能与她耳鬓厮磨的少年郎。

“清漪宫距此处有些远,我亲自送秋娘过去......”宋檀的手,往前探了探,绛紫袖口金线在暮色中黯然无光,但那姿势却藏着试探,他要看秋娘会不会扶着他的胳膊。

果然,女娘见状,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这份抗拒让宋檀喉头发紧,在庆帝那里因她而受到的羞辱,又因她而愉悦得指尖发颤。

青石宫道在暮色中蜿蜒,宋檀提灯在前带路,绛紫衣袍扫过道旁半枯的梅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越往西六宫深处,朱墙上的彩绘越发斑驳,檐角蹲兽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木胎。偶有老鸦掠过,在雪地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暗影。

“到了。”

宋檀在一处僻静的宫院前停步。宫门上的匾额,显然历经风霜,唯有‘清漪’二字尚能辨认。庭前两株老梨树盘根错节,枝干扭曲着伸向暮色沉沉的天空。

宋檀抬手抚过掉漆的廊柱,指腹沾了层薄漆,“秋娘可喜欢?”他眼尾微挑,语气玩味,“这是我为秋娘特意挑选的住处,整个皇宫,只有这一处,种着两棵百年梨树。”

何年知道,宋檀这般说,是因为他书房的窗外,也有两株梨树。

男子书房本是私密之地,有时连妻子都不曾入内,可年少时,他却总爱寻些由头哄她进去。

或是新得的孤本,要她辨一辨笔迹真伪;或是上好的古画,要她评点题跋的章法。兴致来时,他哄她临帖作诗,自己却立在案侧,挽袖研墨,连袖口洇了墨痕也浑然不觉。待到梨花盛放的时节,他更是天不亮就起身,专挑那沾着晨露的花枝,遣小厮送往尚书府。

她至今记得,她临完的《灵飞经》,他提笔在旁添了一行小楷:梨云影淡,可供余生矣!

而今,何年目光扫过荒芜的庭院,只淡淡道,“清静就好。”

她明白这里离太后所在的慈宁宫,隔了大半个皇城。而他们这